他一点也没有为师哥离开而难过,相反,他为阚海感到非常,非常高兴。
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海,总有一天,总归能找到的。
落日的霞光一寸一寸照到窗户上,今天的晚霞一定与昨天一样火红绚烂。
像空费记忆里少女的脸颊。
像后山下一夜盛开的凤凰花林。
像一个红衣少年悠然的衣摆。
思及此,那和尚的笔尖一顿,几日以来愈发动荡的思绪终于反噬一样侵吞而来。
他一意孤行地长久压抑了海面上所有起伏的浪花,最终必得以一场爆发的海啸来偿还。
记忆在一瞬间呼啸着涌来,那和尚像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是心头一懵,红衣少年的一言一语都像是带了不明的惑人意味,一字一句敲在心上。
“我想亲你。”
“我向佛祖要一个你,你说,他给不给我?”
“小和尚,你不救救我吗?”
“我找了你六百年。”
“……”
“可我是贪心。”
那和尚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汹涌的情丝被掩盖在湖泊冰层之下,他定了定神,重新提笔抄清心经。
视线得以落回面前经文上的刹那,那和尚瞳孔一缩,手中的笔就这样直直落了下去。
浓墨殷到纸面,远情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笃地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两步。
大概是哪个抄书人走了神,只见那密密麻麻写满了经文的纸上,被几笔骤然闯入的不规则线条打破了严肃,游走的墨迹覆盖在经文之上,勾勒出一个少年人妖娆的脸庞。
寥寥几笔,传神至极,而笔尖垂落的地方正正点在那人如墨的眼波上,像是某个偷了人心的小贼被抓包,却不惊慌,反而坏心眼地,笑盈盈回视着失魂落魄的原主人。
那和尚站在桌前两步的地方,终于乱了心怀。
他胸腔里那股积郁一样的焦躁,抓耳挠腮的思念终于炸一样弥散开,那一刻,白袍和尚站在原地,却好像活生生体验了一把寸阴若岁的煎熬。
他……
他有执着,再不能放下了。
那和尚涣散的眼珠里忽然闪过一丝亮色,像是冰冻的湖面终于裂开了一道口子,翻涌的情丝就此狂野地肆虐开来,缠卷上那人清透至极的瞳仁。
那和尚魔怔了一样,大步走到窗前,打开窗的那一刻,清风涌入,吹动了桌上写满经文的一小摞纸张。
纸页惊动翻飞,刹那铺展了整间屋,有一张飘飘摇摇落在墙角,日落投射下一缕暖光,正正打在一行小字上。
大概是抄书人也没注意到自己走了神,早已把秘密捉襟见肘地藏匿在笔触里。暖光照耀下,有八个小字混在繁杂的经文中,熠熠生辉——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从小知规矩守礼仪的和尚踏着日落碎光,一脚踩上自己的窗棂,逃一样向后山奔去。
他把两只耳朵都捂上,现在,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
此时的六弥山上已是莺飞草长,醉酒的夕阳带着红晕,一个白袍和尚在晚照的夕阳里奔向了后山的花林,他跑的有点狼狈,两天没进食甚至有点头昏眼花,但少年人的心在叫嚣,他像个终于窥见希望的囚徒,盲目地奔向大亮的天光。
那片他遥望过无数次的花林,终于像梦一样,离他越来越近。
远情忽然明白了那句“海在哪”,到底藏着怎样的深意。
并不是真要找到哪一片海。他的傻师哥从小到大,一直当作执念牢牢攥着的,一遍遍追问的,不是“海在哪”,而是“你在哪”。
所爱是你,与海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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