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岂的脸色在见到青衣的那一刻，难看到了极点，方才还暴怒狰狞过的一张脸像是僵了，好半晌才类似抽搐一样动了一下，近乎于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阁下还真是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那青衣一笑，被人骂了也不生气，举手投足保持着一种极为有涵养的姿态，他目光若有若无地瞟过归荑，掌心一甩，幻化出一根萦着青色流光的长鞭，同时不动声色地解开了归荑周身的屏障。
等归荑看清了那小猫周身的血迹，他心中那抔失控的怒火前所未有地烧了起来，那和尚不敢动别的地方，生怕碰疼了他，只能颤着手，仔细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孔涟的指尖。
孔涟的眼睫颤了颤。
那青衣似笑非笑地看了权岂一眼，眼中的光几乎是刻薄的，像是在温和地讥讽这老和尚荒唐的一生，他手中的长鞭带着一种莫名盎然的绿意，初春新生的枝芽似的，但又有股十分蛮横的邪气——像是妖气。
权岂冷冷地笑了一声，“这么些年以来，阁下都没现过身，我还道阁下已经……”
“多余咒我的话就不必说了，”那青衣带着吟吟的笑意，心有明镜似的堵死了那老和尚的臭嘴，他背过手，“我如今没有什么能和你交易的，要是把这人带走，想必你也不会再答应——这样吧，你让我从他身上取个东西，怎么样？”
归荑的身影一顿，缓缓地转头过来，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妖族、要从孔涟身上取东西……
他的心登时就跟着凉了下去。
权岂的脸色仍然很不好看，青衣依旧风度款款，他将手中的长鞭挪至身前，脸上却仍在微笑，道：“我不坏你的事，你也别坏我的，东西拿到我就走，不会多留。”
权岂面色森冷地看了他手中长鞭一眼，沉吟片刻，“一炷香。”
“可以，”那青衣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风度翩翩地目送憋火的老和尚化成一道白影消失，才终于转过头，看向孔涟。
城民们大气也不敢喘，挤在院落里怯懦地望着三人，眼看着那青衣一步一步向倒地的红衣少年走去，两手空空的白衣和尚站在那少年前，企图用一具血肉之躯挡住那只妖的脚步。
那青衣果真在归荑三步远的地方停了脚，他的神情十分放松，全然不像那个手无寸铁的人类那样紧张，他脸上甚至带了一种客套式的礼貌，自来熟似的道：“说起来，咱俩还算是有许多渊源。”
归荑觉得自己的样子在那人眼中一定滑稽透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妄图从一只大妖手底下救下另一只妖，靠什么？
他一无筹码二无法力，难道要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靠那只妖良心发现，金盆洗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别说笑了。
他唯一配得上盘算的，就是这小猫死了以后，他怎么殉葬。
青衣打量了一会儿归荑的神色，歪着脑袋笑了一下，好像不打算跟他再废话，那人指尖一捻，正要抬手，孔涟开了口，那少年几乎泡在了血里，气若游丝地呢喃：“……别碰他。”
青衣一顿，微微垂了眸，竟然真的将指尖那点灵流挥散了，他啧了一声，像是有点难办，回头看了看怯懦的人群。
“你们，”青衣对人群说话的时候，翩翩君子就好像变成了个瞧不上人的公子，他语气冰冷地道：“把他带走，远一点，不要靠近这里。”
逃民们畏惧地看着他，胆儿小的藏在后面发着抖，但没有一个人真的动。
青衣颇为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一群草一样贱弱的人族……”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种类似于厌恶的神色，半晌才回过神，语气却仍是轻飘飘的，“还不过来？还不过来我就一个一个杀。”
人群后面已经有人腿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前排的哆嗦着往后退，他们猜不透这些大魔头的阴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青衣抬手一抓，前排一个人便被他抓住了脖颈，眼看他就要收拢指尖，忽然听到一个沉静的少年音响起：“慢着。”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个生有怪足的少年抓上了归荑的肩臂，白衣和尚的表情从错愕渐渐转为煞白。
莫峻垂着眼帘，手下丝毫不留情地将那和尚胳膊一拧，感受到那人挣扎的力道，他抬起眼帘望着人群，“快过来！”
人群愕然了一瞬，但仍在迟疑，不敢向前，也不敢向后。
少年的目光像针一般扫过人群，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屈服你们怕，可反抗你们敢吗？——还不快过来。”
众人像是被骂着打了个哆嗦，而后，开始有人闷头走出，跟着抓住了那和尚的胳膊，然后有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高墙尽破的寺庙内，一大群逃民们七手八脚地将满脸不可置信的白衣和尚抓住，那白衣和尚一直在挣扎，企图从众人的手中挣脱，但人越来越多，他向那气息奄奄的红衣少年的方向挣着，扑倒在地上，被城民们抓住了手腕和脚腕。
满脸是血神志不清的红衣少年微微抬起了头，神志不清地呢喃，但声音太小了，没有一个人听到，他吃力地半睁着眼，看着那一尘不染的洁白和尚被众人压倒，却一声不吭地向自己死命地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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