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狼走到婴儿面前，低下头轻轻嗅了嗅，而后微微抬起头，眯了眯眼，似乎对这个送到嘴边的一块小嫩肉十分满意，狼口张开，狼牙渗着寒光，向襁褓中的婴儿逼近。
长俟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拳。
“嘘。”
一声气音在幻境之中响起，那狼身影一僵，抬起了头，忽然一怔。
幻境外，二人只能看到那头狼紧紧盯着一处，伏了伏身子，而后，开始一步一步，轻轻向后倒退。
“嘘。”
又是一声轻轰的气音传来，那狼忽然浑身一抖，猛地转了身，逃命一般隐入丛中，不见了影子。
长俟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没好气地看了身边的姬自牧一眼，这一瞟才发现，姬自牧盯着那面幻境，眼睛亮得出奇。
长俟心中正好奇，忽然听到幻境中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婴儿渐渐变小的哭泣中，清晰可闻。
那步子不徐不疾，踩在落叶枯枝之上，如有音曲。
一时三刻后，一个高挑的红色身影终于闯入了这片画面。
长俟一怔，什么都明白了。他与姬自牧一同望着幻境，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
幻境中，孔涟一步一步走到啼哭的襁褓面前，蹲下了身，歪着头轻轻笑了。少年将婴儿轻手轻脚地抱起来，站起了身，打量了许久，终于低声柔柔地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呀？是没处可去了吗？”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孩子柔软的脸颊，指尖拂去稚子眼角的水珠，低声唤道：“小归荑。”
这三个字唤出的那瞬间，长俟狠狠咬住了舌尖。
幻境中，孔涟将怀中的婴儿紧了紧，嘴角挂着无意识的微笑，少年低头，亲昵地用额头蹭了蹭婴儿的身，转身向山中走去。
少年踏过的荒山，路边的树木开始一点点苏醒，伴着那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树木生长抽条，粲然开出满树的鲜艳红花。
疯狂生长的树枝一点一点将少年的身形遮掩，镜外的人目送那道背影远去，沉默不语，但双目前所未有地明亮着。
——带他走吧。
画面忽然混沌起来，像是在重新拼接一个新的场景，长俟呆呆看着，忽然感到手心一热——身边的人牵住了他。
他张了张口，一个完整的字还没有吐出来，下一个场景就已经铺展在二人眼前。
火红的花林里，有一个小小的木屋。红衣少年和一只看起来傻兮兮的白狗席地而坐，看着面前眼包泪水的婴儿，像是顶了一脑门子憋屈的官司，少年手中拿着一块崭新的尿布，正左支右绌，不知道从何下手，手忙脚乱中拐到了一旁伸着脑袋紧张旁观的傻狗——
少年忽然出离愤怒了。
“看什么看，”孔涟鬓角都渗了汗，终于找到了出气包，冲傻狗发脾气道：“没用的东西……去把那头母狼给我找过来。”
槐悄夹着尾巴做狗，闻言，耷拉着耳朵就往外跑，孔涟这才抓了抓脑袋，看向面前的小孩。那孩子仍然委屈巴巴地瞧着他，刚刚孔涟大着嗓门一吼，现在整个娃娃都在打哆嗦。
少年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吓着孩子了，正想开口哄，面前的婴儿忽然发出一声细小的蚊吟，孔涟紧张地盯着他，他也紧张地盯着孔涟。俩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仿佛静止了。
镜外那俩人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紧张，手牵着手注视着这诡异的一幕，像两个操碎了心肠的老父亲。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那孩子终于顶不住压力，哇的一声，猝然哭了出来。
幻境内，孔涟整个人被嚎地一哆嗦，忙不迭地把孩子抱起来，手忙脚乱地哄着，脑门子都渗出了汗，又心急又心疼，跟着孩子一起崩溃了。
幻境外，姬自牧忽然不自主地向前挪了一步，带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像是要去抢孩子的架势。
长俟：“……”
他觉得有点丢脸。
幻境里的画面重新混乱起来，再拼凑的新画面，仍是那处小木屋，但小归荑已经有四五岁大了，小小的人雪团子一般，坐在屋子的一角，跟面壁思过似的。
但细细一看，那小人不远处，盘膝坐着一个满脸愁苦的无措少年。
——原来不是面壁思过，是赌气不理人了。
槐悄大白狗大概已经对这俩人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了，也不瞎掺和，就趴在门口懒洋洋地张着一只眼，偷看地不亦乐乎。
——这傻狗还没修出人形吗？
长俟记得他生前，那白狗修人形，还是孔涟强行对他渡了妖力，才促成的。
所以如果孔涟不给他渡妖力……
木屋里，孔涟一点一点挪到生闷气的小归荑身后，试探着用两根手指，拉了拉小归荑的衣袖。
小归荑头也不回，猛地甩开。
他再拉，小归荑再甩。
俩人跟玩游戏似的，一拉一甩，玩的乐此不疲，忽然，小归荑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没有回头，只是梗着一个小脑袋，把袖子往身前一拢，不让身后的贱爪子再碰了。
在身后的孔涟愣了愣，不知怎么，耳朵有点红了。他盘腿坐在地上，接着去拉那个和他坐着差不多高的小人儿的衣角，少年雪亮的眼睛不住地瞟着闹脾气的孩童，一句话也不说，只抿着嘴笑。
那小孩恼了，一跺脚，猛地弹开，终于回了头，精致的小脸蛋神气毕现，梗着脖子跟孔涟吼道：“我不去了，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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