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世界终于重归于平静,长俟轻轻摆了摆头,想到方才看到的画面,仍有余悸,但也庆幸至极。
幸好,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轻轻扯下覆在自己眼上的手掌,转头看向身后的姬自牧,这一看,他又愣住了。
方才他只能听见姬自牧温柔平和的语调口吻,并不能看见他的表情,现在这人的脸庞终于直直撞入了眼眶,长俟整颗心才跟着一紧。
姬自牧眼中缠满了血丝,眼底的金红流光隐约凸显,莫名为这张美艳的脸庞添上几分近乎于神迹的威严,他牢牢盯着长俟,眼中的情绪浩瀚纷乱。
在碰到这双眼睛的刹那,心头万千酸涩终于汹涌而来。长俟几乎是无意识地抚摸上姬自牧的脸。
他的小妖怪只顾着他了,连自己的疼都忘了。
千年之前,他也是这样,魂飞魄散在即,还要把身上仅剩的皮毛剥给他。
好傻。
姬自牧已经疼坏了,整个人都没了知觉,双目都无法聚焦,竟然显得无措又茫然,此刻感到脸颊骤然被抚摸,下意识便凑上去,在那人掌心处依眷地轻蹭。
长俟心中的弦骤然崩断——
他从来都不敢回首看来时路,因为不堪,因为太难。
在寒冷的泥潭中煎熬的岁月太漫长,绝望太过于刻骨,他几乎是逃避着,强迫自己不要回想。
而他的小猫呢……
这千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大荒殿内,那一个个月诡圆谲的夜晚,满墙烛火整夜整夜奢靡地烧,能烧温这妖界帝君手中的半口残酒吗?
如果千年之前,涟没有找回真身,或者他成了妖王之后没有去屠月,再或者自己作为残魂,被掩埋之前,没能见到那小猫一眼。
他们都不可能,绝无可能再见对方一面。
他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
又何必再去纠结那些仍留遗恨的过往呢?
“小猫,”长俟忽然笑了,这一笑,眉眼间沉积千年的冰雪,顷刻融化成秋波春水,他说:“我已然知足了,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姬自牧闻言,眉头一颤,眼睛红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他抖着嗓音,语调全是痛楚:“……你到底要怎么样。”
长俟一怔,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下一刻,被姬自牧近乎凶狠地抱入怀中,那人喉结翻滚,低声呓语:“我……我把命给你,好不好?”
长俟摩了摩他的发梢,“混账东西……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那人却将他搂得更紧,像是要将他整个揉进怀里一般,长俟实在被抱得生疼,刚想开口,却听那人喟叹一般叹了口气,“……我要疯了。”
他是个妖。
从少年起,他就想把这世上一切好的,美的,少见的,精彩的,一切一切,全数送到心上人的怀中。
但他那时候没有。
等他已经有了这些,他却开始觉得这些都不够了。
这些都不够。
这世上一切美好,都暗淡逊色,不及他分毫。
方才发觉,一直以来,他在这人的面前,两手都是空的。
他只有一条不值一提的命,甘愿双手献给他的神明。
姬自牧拥着长俟静坐良久,直到识海中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清脆女声,单方面打破这片祥和。
长俟只看见姬自牧忽然伸出食指使劲按了按太阳穴,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问道:“怎么了?”
姬自牧一顿,皱了皱眉,再抬眼,目光无意似的轻瞟过四周,而后转身对他道:“仙君,该走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慢,其中隐含暗示,长俟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
——他们来这里多久了?
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阎王殿,又呆了这么久,为什么要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来?
他心中一紧,还未及开口说什么,姬自牧而后的血蛇便迅疾蹿出,红信一吐。
下一刻黑雾袭来,长俟周身被强悍的法力包围,耳边,姬自牧的声音才沉沉道:“要是走不了,那阎王就在外面等着围我们呢。”
然而这话音还未落,长俟眼前一亮,他们已经回到了大荒殿。姬自牧的后半句话才终于姗姗来迟:“如果走得了,那阎王,就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引我们来,故意放我们走。”
重归平静的十九幻境前,白光大亮的失□□里,那病秧子的黑色身影一点一点现了形。他盯着面前的巨镜,一挥袖,镜面上重新幻化出景象来。
只不过这次,镜面上出现的,不再是他,而是方才长俟站在面前时,幻化出来的镜像。
阎王面无表情地盯着幻境,饶有兴致地观赏了许久,忽然发出一声类似愉快的轻笑。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蕈娘坐在黑暗中,听到身后的巨门一点一点打开。
她连头也没回,随口道:“二位终于舍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在这里歇下了……”
她等了等,见无人回应她,终于狐疑地转过了头,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黑暗中,阎王站在笼外,静静地望着她。
蕈娘怔怔地仰头看着那人,惨白的唇慢慢张开:“……你,他们……”她喃喃:“你怎么在这……你把他们怎么了?”
阎王古怪地笑了一声,说话的声音都染着一层阴郁的病态:“没怎么,他们已经走了。”
蕈娘脸上的神色却半分都没有放松,仍紧紧盯着那人,眼看着那人缓缓蹲下身,隔着铁笼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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