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是一场大雪。
北多皇宫黛色的屋檐几乎都被遮没，仅剩檐角。
玉龙衣已经习惯了四鼓起身，玄青阕上朝前往往要批阅半个时辰的奏章，再简单用些早饭，也就到了五鼓，该上朝了。
冬季夜长，玄青阕上朝的时候天色还黑魆魆的，偌大的宫殿中烛影摇曳，只有玉龙衣带领着一班太监宫女守着，其实甚为无聊。
瑛妃所生的蘹香公主常常会在玄青阙上朝后来玩耍，这是个极其荏弱的孩子，虽已七岁看上去却像不满五岁。
这孩子生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清水下凝着黑水晶。她虽然小小，却很少有人敢同她对视，那双眼睛里似乎蕴着太多叫人生畏的东西。
据说金太后极不喜欢蘹香公主，说她阴气森森的，不吉利。皇后自然也不喜欢她，但因为蘹香公主是个女孩，也还不至于太令皇后生厌，只需平时远着些，不在太后跟前碍眼就是了。
玉龙衣也听到过宫女太监偷偷议论蘹香公主，毕竟在众人眼中自己是个哑巴，因此人们往往也不甚避讳她。
据说这蘹香公主似乎真有些邪门，自幼她若是盯着谁摇头，这人多半就是离死不远了。
因此宫里的人常常绕着她走，如避瘟神一般。好在她并不淘气，不爱四处走动，身边服侍的人也只有她的乳母还有两个老成宫女。
玄青阕对这个女儿还是颇为疼爱的，只是他国事缠身，陪伴的时候少之又少。蘹香公主似乎也不甚在意，苍白的小脸上，常年挂着淡漠的神情，竟像是一个看惯了世事沧桑的老人。
不知为何自从玉龙衣到了这里，蘹香公主便常常来这殿里，也亏的她能起早。每逢她一到，轮值的宫女太监便忙忙请了安，之后远远避开。只有玉龙衣不以为意，该做什么做什么。
蘹香公主似乎对她非常感兴趣，一双大眼睛总爱盯着她打转。宫中难免开始传言，玉龙衣命不久矣，只等蘹香公主摇一摇她那颗小脑袋，皇帝的贴身侍女灵犀便要魂归西天了。
玉龙衣当然不把这传言放在心上，每次蘹香公主来，她都会在请过安后端上一碗莼羹，这是皇帝用的早膳，有多的，她便留了一碗给蘹香公主。
一日，蘹香公主用过了莼羹，定定地看了玉龙衣半晌，嫩声嫩嗓地说道：
“五色翎毛雪压低，
此时应被雀轻欺。
待到铅云重开日，
依旧还教振羽衣。”
玉龙衣听了有些惊讶，只是不能出口询问。
蘹香公主起身，一旁的乳母忙将她抱到小辇上。临出殿门前，她又回头对玉龙衣道：“小人正盛，君子莫行。守己待时，自有亨通。”蘹香公主瘦弱苍白的小脸陷在柔软蓬松的狐腋裘中，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越显得妖异。
玉龙衣微微颔首·，将蘹香公主送出殿外，直望着那小辇转过重门方才反身回来。
这日早朝，大鸿胪甘廉启奏：有南增使者前来，已等候在殿外听宣。
玄青阕微一沉吟，说道：“南增正处战乱，此番派使节前来，定是向我国求援。不知诸位卿家有何计较？”
众大臣自然议论纷纷，丞相池鲲（皇后之父）站出来禀奏：“南增与我相距近万里，且有中渚相隔，便是与他结盟，又能有什么好处？白白耗费军力，又得罪东持，以微臣看来不甚划算。”
众大臣听了，纷纷赞同。
一旁又闪出护国将军郁超群，高声道：“池丞相的话固然有理，然若是一味明哲保身，等到那东持吞并了南增，愈加壮大，难保不会有更大的野心。如今，我们帮不帮南增另当他论，然限制东持却势在必行。”
此论一出，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吏部侍郎郭胊笠站出来说道：“此间关系重大，须得从长计议，我主不妨先将南增使者请上来，看他如何说，再斟酌对策不迟。”
玄青阕点头，说道：“请南增国使者上殿。”
殿下传令官高声宣唱：“请南增国使者上殿——”
站在殿外的南增使者沈介听了，不慌不忙理了理衣衫，缓步走上殿来。
北多群臣打量着沈介，原以为南增如今水深火热，派来的使者也一定焦虑忐忑，谁想竟是如此的气定神闲。
沈介自幼聪慧，出身书香望族，文名远播，是族中最负盛名的青年才俊。然自从火禄及即位后，沈氏一族竟无人出来做官，沈介也一直布衣。
谁知火喆登基后，沈介居然主动请缨，在同火喆密谈了整整三天后，被授予礼部侍郎之职。此番出使北多，所带随从甚少，显然不欲张扬。
见过礼，玄青阕直截了当问道：“沈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沈介莞尔一笑，说道：“在下奉我王之命前来是向贵国寻求援助的。”
玄青阕不为所动，冷着脸道：“南北两国远隔万里，兵者，国之重器；寡人不敢轻易涉斗。”
沈介从容摇手道：“陛下勿虑，小人此番前来，绝非借兵。”
“既不借兵，何来求援一说？”池鲲不由问道。
沈介拱手道：“在下奉命到贵国晋谒，只为一人。只要陛下答应庇护于她，微臣的使命就完成了。”
“沈大人是说要我们收留一个人？”池鲲有些纳闷，火喆不远万里派来使者，竟只是为了让北多收留一个人？
沈介点头道：“不错，我主有国书在此，烦请过目。”说着将国书取出，双手呈上。
玄青阕命人取过来，打开细看，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半晌不说话。
众大臣见了，不由得心生好奇，怎奈不知国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半晌，玄青阕抬起头，向沈介道：“沈大人一路劳顿，且请去驿馆下榻，所求之事需从长计议。”
沈介听如此说，也不强求，依旧笑意蔼然，缓缓行礼退下，随甘廉去往驿馆下榻不提。
玄青阕下朝后，命左右丞相及两三位心腹大臣留下。
几位大臣随玄青阕到了以勤殿，告了座，玉龙衣将新沏的茶端上来，每人面前摆了一盏。
玄青阕饮了一口，说道：“火喆竟派人将他的妹妹圣德公主送了来，说要在北多避难。你们看这其中可有阴谋？”
玉龙衣听了，心道：火喆对火抱儿这个妹妹可绝对不会有疼爱之意，他这么做绝对没安好心，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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