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话,难道我是女儿身?”
“小爷高兴提一下,不行吗!”
“好好好。李重耳与男儿身的张七宝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从今以后,生死同命,福祸同当,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遥远城池中传来响亮刁斗声,盖过篝火熊燃的猎猎声响,盖过人群喧哗歌唱,直贯渺渺夜空。是午夜已至。莲生与李重耳不约而同地仰头望了望天空。那茫茫银河并无一丝变化,长空永寂,亘古无穷,而红尘时光飞逝,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二人相视一笑,终于一本正经地相对拜了三拜。
“须要交换信物。对了,这个给你。”李重耳喜滋滋解下腰间剑鞘,连鞘带剑一齐双手捧起,郑重交给莲生:
“圣上赐我的乾坤剑,出自湛庐山欧冶池,传说铸剑时‘雨师洒扫,雷公击劈,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剑之成也,精光贯天,日月斗耀,鬼神悲号……’乃是世间屈指可数的名剑,正配我贤弟英才。剑分雌雄一对,这是承乾剑,还有一柄重坤剑,为兄自己佩用。”
剑鞘交到莲生手上,意外地沉重,压得莲生双臂一沉。
火光下低头细看,只见那剑首剑格均以赤铜制成,剑鞘素黑漆皮,外观并不华丽,然而剑锋微微一出,已然寒光夺目,确是锋锐无匹的宝剑。
大凉舆服制度严明,李重耳身为亲王,他的大多佩饰就算赐予了莲生,也属越制,一旦被发现必将连累莲生性命,然而此剑外观质朴,风华内敛,正是可以随身的信物。
莲生呆在原地,半晌不能出声。
自从认识李重耳那日,就见到这柄剑佩在他腰间,从未离身,可见珍重,此刻却是毫不犹豫地解下来送给了莲生,其中蕴含的情义,无言可以解读。而他面前的七宝,只是莲生的幻身,不但身无长物,连个能贴心的东西都没有。
一时间心潮翻涌,只想把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既然有了兄弟之义,理当肝胆相照,怎可以隐瞒这么大的秘密?然而稍一凝神,亦知这念头冒失。且不说吐露秘密的风险,单说他这结拜兄弟其实就是他的心上人,这一点,就永远不能让他知道。
永远,永远不能让他知道。
就这样深深埋在莲生心里,随岁月随时光,只由莲生一个人珍存。
忽然间心念一动,莲生放下宝剑,拉开衣领,掏出挂在颈间的项链。
简陋粗糙的一条皮绳,串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兽牙。与她的虎皮甲、裲裆衫一样,只有变化男身时才会出现,实际上却一直是贴身佩戴,兽牙都已经被磨得如玉石般光润,灯火下闪耀着亮泽的光芒。
“送给你。我自己串的,这些年猎取的猛兽牙齿,各取了一只留念。喏,这是第一次打到的老虎牙,这是大灰熊的牙,这么多年只打到过那么一只呢,这是胡狼牙,这是豹牙……还有这只……”莲生将正中那只最大的牙齿攥在手里,爱惜地摸了摸:“这是那次的山膏牙。”
“啊呀,还有这等宝贝!”李重耳如获至宝地接过:“为兄愧领了!真是最配衬我等男儿好汉的饰物,以后绝不离身,定能多涨几分武力。”
漫天星光下,两人郑重再拜,彼此交换信物,亲手为对方佩戴。
“多谢阿弟。”
“多谢阿兄。”
“阿弟。”
“阿兄。”
“哎。”李重耳笑逐颜开:“我一直就想有个你这样的兄弟。我家阿六比我小十几岁,四兄呢虽然与我同岁,也相当亲厚,但他自幼少年老成,玩不到一起。三兄二兄呢都与我不太和睦。身边倒是有个霍子衿亲如兄弟,但那家伙管束我比我阿娘还严……”
“可怜的娃。”莲生伸手按住他的肩头,用力拍了拍:“从今以后,你身边就是爷娘俱全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跟我充大辈儿了?我已经是你阿兄了,老是自称阿爷成什么话?”
“哼,阿爷就知道你找我结拜是不怀好意。”
“喂喂,一直是你对我不怀好意好么?”
“是你对我不怀好意!”……
新年已至,篝火旁的欢筵到了高-潮。肉香四溢,酒水泼洒,众将士勾肩搭背,围着篝火回旋起舞,粗豪嗓音吼出走了调的歌谣,吼出离家千里的男儿,深藏胸臆的恋恋之心: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这热烈,这欢腾,决战制胜的畅快,生死同命的男儿情怀,令一向骄横高傲的李重耳也早已忘记了身份。
举着酒杯在人群中纵声高歌,忘形大笑,和莲生一起,与众将士勾肩搭背地起舞。将士们也终于不再对这小殿下敬而远之,争先恐后地敬上水酒,那边塞水酒不比敦煌佳酿,极浊,极烈,一口饮下宛如熊熊火焰烧灼喉咙。李重耳神采飞扬,全不介意,酒到杯干,逸兴横飞,和着众人歌韵一齐高唱: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人间最纯朴最深切,也是最珍贵最难圆满的祈愿。
这首传自先秦的歌谣,万千将士,人人会唱。有人说这是离家千里的夫君对妻子的誓言,也有人说这是军中同袍同进同退的约定,到底是怎样,又有什么重要呢?生死承诺,可以给爱侣,可以给兄弟,可以给同袍,可以给所有值得放在心头的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莲生敦煌·下请大家收藏:(www.zhuiyo.com)莲生敦煌·下追哟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