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秋野即便是在这段忙得脚不沾地的时间里，也在偷偷摸摸地反复修改《红尘四合》的歌词，总是觉得好像没什么可改的，又隐隐约约觉得哪里其实并不够好。
到后来，他看着这些字要吐了，很多最开始写出来的感动，现在再看也变得麻木了起来。
有一天刘秋野收工都凌晨了，深夜，正是人甚至最不清醒、容易一拍脑袋就做傻事的时候，他把歌词发给了黄岐，顿觉自己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手机一撂就睡觉去了。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手机上4个未接来电，全都是黄岐打的。想起来自己昨天冲动犯下的大错的刘秋野，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差点把手机扔马桶里。
他其实左右也躲不过，他今天就能见到黄岐，今天他要回地下室录预备过年的时候发的新歌，他想着横竖都是一刀，狠狠心假装没看到那四个鲜红色的未接提示，点开了歌词文件，熟悉一下一会儿要录音的歌词。
歌是朝朗写的，他虽然低产，但是朝朗融合了古典音乐的柔和与哀伤的氛围，并不能被轻易替代。公司总部那边连着开了几天的会，为了定新歌的主题，刘秋野在外面跑行程，在路上都要开着视频开会。
黄岐就为了选歌这件事情焦头烂额的时候，朝朗拿出了一首曲子，旋律已经谱了七七八八，黄岐毫不夸张地讲，听一耳朵就让人鼻子发酸。朝朗说，他是根据什么第几什么什么协奏曲改编的，黄岐没记住。
它舒缓又朦胧，优雅又带了一点言人人殊的哀伤，适合在晚上听，或者一个人走过上海宽宽的马路，擦过对面行人的肩膀，或者是在公交车站久等不来一辆公交车，或者是一个人站在窗户的前面，看着上海不灭的街灯。
黄岐一拍板定了。黄岐说这首歌一定要叫《City Light》。
今天录音，如果顺利的话就今天结束，晚上拍mv，如果不顺利刘秋野就要另外挤压自己的睡眠时间接着录。
他忙得要喘不过气来了，而且因为睡眠不足，他的偏头痛又开始犯了起来，间歇性的，尖锐的一下，但是每一下都是钻心的疼，这是他家里遗传下来的毛病，大概是之前几年过的太好，要不是现在犯了让他坐立难安，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有这个毛病。
刘秋野掏自己的零花钱叫了个车去地下室，路上刘秋野单曲循环着三天之前黄岐发过来的，朝朗唱的小样。
是刘秋野最喜欢，也最擅长的风格。旋律响起时就扑面而来的画面感，低饱和度色调的，光线柔和的，像老照片一样布满颗粒的，多情如晚风，既拂过叶角，也拂过眉梢。
You can see all the city lights coming at feast
But there ain’t even one shine for me.
I ain’t got nowhere called home.
I ain’t got nowhere called home.
你看所有的街灯在深夜里投入一场盛大的狂欢，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闪耀的。
录制过程意外地顺利，连写这首歌的朝朗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和录网游主题曲《成魔》的时候卡了三天的刘秋野大相径庭。刘秋野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感觉来了恨不得一遍过，风格不对的歌，就怎么唱也唱不好。
地下室的人，都逐渐地摸索出了他的习惯。
刘秋野嘛。唱歌如写诗。
音乐诗人。
录音结束的早，刘秋野得了会儿吃东西的时间，黄岐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给他拧开了一瓶咖啡，递给刘秋野，却发现他并没有手可以拿着，有点尴尬地把手缩了回来，自己喝了一口。
这老男人很明显就是想找他说句话，刘秋野看着黄岐小动作做得起劲，没拆穿他，等着他开口。
“歌词写得不错。”
“真的。”
这样的句式，这样的语气，刘秋野知道。他不久前，就在地下室的门口，才和某个不自信的小姑娘说过：挺好的，真的。
自己真的听到了这句话，才感受到了，那种胸口都暖洋洋的感觉。
“尤其是那句——我用双脚丈量过这繁花似锦的世道，才知道一切都不过是劳苦功高。我不知道你这年纪还小还挺单纯的小动物，跟着阿白在外面跑是见过了什么才写出了这样的话，但是我跟你说，我听懂了。”
这座城市里有多少人是真正活的体面的？人们用精致的职业装，“踏踏”的高跟鞋声，和无懈可击的微笑来武装自己，但是我们真正的生活，是需要导一趟地铁一趟公交的一个多小时的上班路，是一间六人合住还没灭净老鼠的宿舍，是穿着背心拖鞋在路边吃的一份串串香。
所以啊，这繁花似锦的世道，都不过是劳苦功高。
“刘秋野。”黄岐突然叫他的全名，“你对于创作这件事情一直以来都太抵触了，你不会不代表你学不会，你以前不能不代表你以后不能，你怕什么呢？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
“哥，你知道比学会创作这件事情更难的是什么吗？”刘秋野就在刚刚，某一个瞬间，可能是黄岐问他“你怕什么呢”的时候，他一下子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叶樱拜托他不要告诉黄岐的时候，那种恳求的眼神，“是跨过别人对你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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