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徐图回了消息，说是前一天有一点忙，没看到，他们过来的话，今明两天应该有时间见一面。
他态度礼貌，语气温和。他没装死，没消失，没有逃避，他答应了见面。
刘秋野和叶樱下午出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和谐号到了深圳的罗湖火车站，他们是第一次来深圳，不想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走，就干脆让徐图发了一个位置，他们直接导航过去。
徐图到得早，他们进门的时候，徐图看见他们来了，向他们挥了挥手。一个多月没见他，他们几乎已经要认不出来他了。
他其实没胖也没瘦，还是那隐隐透着机灵的样子。但是他的头发长得很长了都没有剪，前面的刘海都快能别到耳朵后面了，他下面的头发还是刘秋野熟悉的红色，只不过太久没有染过了，褪色褪成了水红色，头顶黑色的头发长出长长的一截，那一截黑色的头发，不像是被狠狠地折腾过的头发一样又干又枯，那种黑色里泛着健康的光泽，顺而柔软，却像是一把匕首直接插进了刘秋野的心脏，毫不留情。
公司里谁不知道徐图最爱自己的红头发？他来公司一年多，从来没有换过发色，隔不了多久就要又漂又染，从不嫌麻烦，发根每长出一点点，或者是头发洗褪了色，他就会像土拨鼠一样尖叫着拿出自己瓶瓶罐罐的染发膏。
就在徐图临走的前不久，刘秋野甚至还亲手给他染过头发。那个时候他的胳膊上还打着石膏，现在已经好了。
红头发的小子就是徐图，徐图就是红头发的小子。
这是LS的规则，无声的真理，被确凿地写下了。
所以他长出来的黑色的头发，就像是一段锈迹斑斑的墓志铭。
他没有把头发染黑，然后剪短，做一个中规中矩的发型。他没有，他放任了黑色的头发长出来，也没有再去理会原来染过的红发，放任它一点一点地褪色，那颜色就像是一个长好了嫩肉还泛着红的伤疤。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没有变，他只是放弃了。
问他妈妈现在怎么样，他说恢复得挺好的，已经出院了。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家里，爸爸出去挣钱，他在家里照顾妈妈。
问什么答什么，四平八稳，听他的回答这日子过得像白开水一样，不咸不淡，刚刚好可以讲一个能把人听睡着的故事。
问他今后的打算是什么，他说他已经买了书，正在自学法律相关的东西，过段时间可能先去妈妈的单位干一些杂物，然后再做打算。
“早知道的话，去上大学好了。”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轻笑了一声。
刘秋野看得眼眶子都发酸。
“徐图，你真的要这么选吗？”
自学法律，靠妈妈的关系去单位打杂，像这个城市里所有的上班族一样上班。他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重造一样，他们的小弟弟徐图，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壳子。
“我选什么了？”他平静地反问刘秋野，“你看我选什么了？我有的可选吗？”
“这是命。”
你看看命运安排给了我徐图，一个什么样糟糕透顶的人生。
就算不是徐图，就算是刘秋野、叶樱或者是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疼痛的命运，不可能平平淡淡地就过去了，不留下一点伤痕。何况这是徐图。比谁都决绝的徐图。徐图是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但是没有去，自己一个人跑来了上海，放弃了学历和家长一切的经济供给，甚至不惜和家里人闹翻的人。
这样的勇气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在什么人身上找到。
音乐，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了？刘秋野不信这个邪。
“那你以后会有休息时间吧，休息的时候能帮我做一些后期吗？现在黄岐哥忙着自己接活挣钱呢，我自己零零散散录的那些歌没有人帮我。”
“你扯什么呢？天上地下谁不知道你刘秋野人缘好啊，你翻一翻你的微信列表，这些事情随时随地就有人给你解决了，轮得上我吗？就你身边这个，”他看了看刘秋野身边坐着的叶樱，“这个小姑娘可厉害着呢，你以为她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我认识谭京白，他给我形容的叶樱恨不得是三头六臂的，你找她不容易？而且你知道休息时间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休息的。”
“那如果我偏要找你呢？”
徐图舔了舔嘴角，放空气冷却了好久。深圳从刚刚开始下起了大雨，他们坐在窗口，又没有人说话，雨声特别清晰，噼里啪啦地就像是贴着耳膜一样。
“我下了多大决心才回来，说打死不碰音乐了，你这三言两语又想动摇我，也太残忍了吧。”
如果你认识一个像徐图一样倔的人，你就会知道，他这种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对自己下得去狠手。他可以抛弃一切跑出来，如果要回去的话，他也能斩断一切抽身而去。
他甚至不会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我都还没放弃呢，徐图。”
徐图看了刘秋野一眼，没回答他，起身，说了一句：“你结账吧，我穷。”拿起来他刚刚一只放在旁边的黑色鸭舌帽，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刘秋野和叶樱追到门口，隔着玻璃门，他们看见徐图把手揣进兜里，走进了大雨里，他没有打伞，有些驼着背，顺着打着伞的人大步流走过了路口的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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