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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的日子久远得几乎是前世的记忆，被彦博云这么一提醒，他才隐隐约约有了印象。
只记得在自己还在上房揭瓦的年纪，身后一众跟班中，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的。毕竟在大部分人都叫狗蛋儿铁柱的时候，小云这个名字，就像是一堆杂草里开了朵花，想不记住都难。
五官尚未长开，胳膊腿都是小小的一截，粉嘟嘟的小脸蛋上，嵌着两颗漆黑透亮的黑宝石。就算是放在小女娃堆里，也是最漂亮的那只，因此深得福利院奶奶辈的喜爱，毫不意外地被捧成掌上明珠，什么好吃的都必然有他一份。当然，也包括奶奶们自己缝的裙子。
但在一众淘气包里，他毫不意外是被欺负得最狠的那个。孩子是我嘴最会讨人喜欢，嫉妒往往藏在心里。王小明嫉妒他，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带他去玩躲猫猫让他当鬼，自己则带着一群人回去。故意带他去后山，把人推进泥巴坑里，还骗他有大灰狼要吃人。骗他用梯子上树摘果子，过后又把梯子搬走，看他在树上哭。所有欺负彦博云的计划他都是主谋，基本没落下过。
可他又坏得不够彻底。提着手电筒出去找人的是他，带他去河边洗澡给他洗衣服的也是他，把人哄下来吃糖的是他，拦着小混混让他先跑的还是他。
他嫉妒被那么多人喜欢的小哭包，又没办法讨厌一个叫他哥哥的小屁孩。
王小明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无药可救的小混球，小混球活该被人讨厌，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一个小混球居然有人喜欢，不是件挺奇怪的事儿吗？
他知道那些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只是因为他厉害，因为他敢做其他人都不敢的事儿。一旦自己怕了什么，不敢去做什么，他们个个跑得比谁都快。只有这个小屁孩总是跟着自己，哭着也要挡在他前面。
当时王小明被揍得挺惨，连从院长抽屉里偷来的用来买糖的钢镚都没了，不过总算没让小哭包挨打。他一瘸一拐地去了江边把外套洗了，对这上面被撕坏的口子发愁，想着这下回去又要挨骂。
身后的小跟班一路上眼泪水就没停过，王小明被他哭得不耐烦了，就说：“你是小丫头吗？只有小丫头才会这么哭。”
小屁孩就哭得更加厉害，呜咽着说不清话。王小明忽然就想明白了，果然是个小丫头嘛。
大概小孩子之间总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小男孩之间怎么打都行，但是不准欺负小丫头。王小明一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儿，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屁孩哭得眼睛都红了，两只眼睛愈发晶莹剔透，映着水面上的漫天繁星，一轮明月。
王小明嚣张惯了，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好笨拙地抱着小哭包，用手拍着他的背，胡乱地哼着儿歌——不像是在哄人不哭，倒像是在哄人睡觉。
王小明十分别扭地说：“我以后不欺负你了，你别哭了好吧？”
“我……呜……我以后，一定……”
一定什么呢？小屁孩呜咽了半天也说不全一句话，王小明不耐烦了，就说：“以后我护着你，别人都不能欺负你。行吧？”可王小明又想，男女孩之间走得太近是会被笑的，他想护着这只小哭包，就总该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行。
可怜小哭包一句话没说完，就又被打断。王小明用袖子给他抹了眼泪，一脸认真地说：“小云，你以后当我老婆吧。你答应的话，我就保证这辈子都没人敢欺负你。”
彼时一句玩笑话，说者无心，听者却当了真。
彦博云慢悠悠地等王小明想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笑得十分欠揍，语气十分幽怨：“人家等了这么多年都没见到你娶，只好抬着轿子来迎你过门了呗。小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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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彦博云的注视下，王小明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色。彦博云趁胜追击，坏笑着将头凑近，眼睛一眨分外无辜，那模样神态，活像只偷了腥还得意洋洋在正主面前炫耀的猫。那双眼睛依旧像许多年前那样漆黑透亮，不见星河，只干干净净地映着他一个。
“小明哥不会是忘了吧？”那语气又十足十的委屈，好似王小明成了薛平贵，而他就是那个王宝钏。
王小明只呆呆木木地看着他，忽地反应过来什么，当机立断将人一推。彦博云被他这一下推开几步远，便也识趣地站在原地。三花猫受了惊，喵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被彦博云蹲下抱在怀里。
王小明不说话，彦博云就这么看着他，耐心地等一个结果。纵使心里已经十万火急忐忑不安，却半点不露在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三花的毛。
“总感觉……”王小明双手捂脸，声音颤颤巍巍地，像是根被狠狠拨乱还未消停下的钢丝，“这也太丢人了。”
彦博云一愣，慌忙扔了猫，上前将他的手掰开。手碰上去湿乎乎的一片，妆被揉花了，脸蛋上左一块右一块的红。王小明咬着嘴唇，肩膀轻轻颤着，只是用那双动物幼崽一样的眼睛看着他。眼泪像是忘了关阀门的水龙头，怎么也擦不干净。
彦博云的心好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要命。他做好了被打一顿骂一顿、甚至冷战一场的准备——却唯独没料到王小明是这个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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