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大学，案发地点早已拉起警戒线，现场被保护得很好。孙瑾比唐棣到得早，几乎整个校园都能听见他那破锣嗓子的叫嚷，见了唐棣，例行公事一般嘲笑了几句，唐棣直接绕过他，戴好鞋套、手套和口罩。
现场比他想象的更惨烈，死者叫张焕，是上京大学物理系的教授。果真如安远扬所说，他的颈脖被一根钢钉贯穿。只不过他被钉在一台形似铣工机床的仪器下，尸身扭曲，手脚如同经历台风的红树林。
唐棣问安远扬：“目击者呢？”
安远扬指着远处一个女生，她戴着黑框眼镜，瘦削白皙，一副书生样，此时却面如土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堪称弱柳扶风。苏陶陶坐在一旁安慰她：“别怕，姐姐保护你。你就当逛了一趟屠宰场，杀猪比这血腥多了，这点小风小浪不算什么，啊。”
女生抬眼瞥了孙瑾一眼，小声道：“我只和管事的人说话。”
唐棣为之绝倒，认真思考自己究竟能否算得上“管事的人”，孰料女生直接看向他，开口说：“我叫文王周，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孙瑾见唐棣就这么套来了情报，气得吹胡子瞪眼。
文王周说：“我是负责管理材料力学实验仪器的。趁周日放假，没有课程安排，我下午六点才到这里，一开门，就看到张教授出事了。”
她虽然声音发颤，但逻辑清晰。唐棣忍不住夸奖：“同学，您心理素质不错。我还有几个问题，希望您如实回答。第一、按照惯例，您一般是几点来维护仪器的？今天为什么来晚了？第二、除了您，谁还有实验室的钥匙？”
文王周一愣，她没想到唐棣如此敏锐，竟然注意到她迟到了。她说：“我导师让我今天下午接待一批来参观的本科生，时间一直排到下午五点半，所以我六点多才赶到这里。实验室的钥匙在教务处那里还有一把备份的……除此之外，应该就没有了。”
唐棣抬脚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步伐轻盈，安远扬看他眉目间流淌的喜色，十分老练地掏出录音笔，“啪”地摁下录音键。
“这就是一场虐杀。凶手以钢钉刺进死者脖颈中央，割断气管，并不致死，只会让他感到疼痛和恐惧。死者头部周围未有喷射状血迹，只有流淌状的血，说明凶手割断的是颈部静脉，而非动脉。割断动脉后，人马上就会因喷出血过多而死。而割断静脉却不一样，死者会逐渐死去，绝望至极。综上，凶手对校内情形熟悉，懂得操作仪器，有权利进入案发现场，并且一定与死者熟识。”
唐棣的唇舌仿佛机关枪，噼里啪啦打完一个弹匣。在文王周惊诧的目光中，安远扬习以为常地保存了唐棣的这段录音，命名为：“上京教授死亡事件Rap”。
“那么，头号嫌犯是谁呢？”唐棣笑了笑，“同学，您那位导师，是谁？”
“晏姿逸。”文王周答，“《洛神赋》里‘瑰姿艳逸’那俩字……”
唐棣的脸刷地白了，他一字一顿重复一遍：“晏姿逸？”
文王周惨兮兮地说：“他平时教我们这样跟别人介绍他，可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听不懂。就是姿态的姿，逃逸的逸。”又顿了顿，小声说，“可我觉得晏教授不是坏人。”
“难道坏人还会把“坏”写在脸上么？”安远扬冷笑一声，撸起袖子，“头儿，你等着，我马上就把晏姿逸抓过来。”
“不必了。”清朗温润的声音传来，“晏某愿意全心全意配合警方调查。”
循声望去，只见身形颀长的男子走进来，站到文王周面前，背对着她，为她挡住了安远扬的视线。安远扬本想凶那男人两句，可刚龇起牙就呆住了。苏陶陶正补妆，手一抖，口红直接擦到了耳根。
这哪里像晏教授？分明是江水之上，连旷世才子曹植都倾慕的洛神。
晏姿逸偏过头问文王周：“小文，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文王周摇头：“没有，那个帅警察态度挺好的，就是满口混账话，无凭无据的，居然怀疑你。”说罢，文王周抬手指了指唐棣。
重大嫌疑人还没审到，反而被先小姑娘告一状，只可惜唐棣脸皮早修炼得厚如钢板，扬起眉峰，眺望窗外，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只是晏姿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从头顶一直逡巡至脚底，竟然把唐棣看得颇不自在。
“书要念好，话也要好好说才行，”晏姿逸终于收回目光，对文王周说，“不要冒犯警察，他么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有理有据。你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这话看似在教训文王周，不如说更像是拐弯抹角的挑衅。
晏姿逸问唐棣：“唐警官，我能看看现场么？”
方才饭店里还一口一个“哥”，现在就变成“唐警官”了。唐棣有些微妙的恼怒：“你是外人，又跟这案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要是把现场毁了，出了茬子怎么办？”
晏姿逸没说话，只是扣住唐棣的手腕，摘下他的手套，戴在自己手上。唐棣并不是不能挣脱晏姿逸的手，可心底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此时显山露水。他像一只羚羊，被狮子呵了一口腥气，便手软脚软，不能动弹。晏姿逸很古怪，一举一动得体优雅，却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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