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街上寂静极了。
周池走路发出轻微的哒哒声，身后丁晏追上来。两人并肩走了一段，丁晏突然说：“对不起。”
周池：？
“那天……”
“别说了，”周池突然停下脚步，“丁晏，别人说的没错，我们不合适。”
丁晏摇头。
“我欠你的钱，会慢慢还你。”
眼看着周池要走，丁晏抱住他：“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喜欢你就成了。”
周池叹了一口气。
滴——一辆黑色的轿跑从两人旁边擦过去。丁晏看了眼车牌，是陈臣。
“跟我回去，嗯？”
周池摇头。
“为什么？”
周池掰开丁晏的手：“到此为……”他话没说完，丁晏吻了下来。
吻急切热烈，带着誓不罢休的凶狠。周池隐隐觉得自己嘴破皮了，尝到了铁锈味。半晌，丁晏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一双眼睛里都是柔软：“周池，别不要我。”
周池心里一紧，下意识地躲开视线。
丁晏抱得更紧了：“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
犹如被扇了一巴掌，丁晏眉心纠起。
周池推开他。
“你别这样。”
周池：“……”
“求你。”
“你喜欢我什么？”周池抬眸，“我这人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自私、一堆烂事。不过关键是：我不喜欢你。别缠着我了。”他说完，转身走了。
丁晏在后面大叫了一声。
他没有回头，加快脚步离开。
这样就很好，他一个人最好，不会受伤，也不会伤害别人。
没了丁晏，周池的生活变得非常平静，每天去快餐店里打工，晚上看会儿专业书，周末给学生补课，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
家里和往常差不多，只是庄小美彻底失业，待在家里的时候多了，和周桂的吵闹也多了。
周池尽量避免待在家里，闲暇的时间会去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公园里大多是老人孩子，看着无忧无虑地玩，倒是让人舒心。
变故发生在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
周池从公园里回来，天黑了，屋里居然没有开灯。他刚进门，就被绊了一下，打开灯一看，鞋柜大开，鞋子散得满地都是。疑惑地走进去，到了主卧，连长年卧床的周桂也不见了。卧室里乱七八糟的，像被龙卷风刮过。
周池眼尖地发现床头柜的烟灰缸上沾了点血迹，再仔细察看，地板上也有很长的头发。
他有点不好的预感，拿出手机给庄小美打电话。
“嘟、嘟、嘟……”电话没人接。
周池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卧室里有一股熟悉的潮湿的气味，是周桂长年卧床造成的。这股气味弥散在周池的整个少年时期，条件反射地让他难受。
难受有很多种，有的是剧烈的疼，有的是无声无息的失望。他是后者。
电话自动挂断以后，界面停留在通话记录的页面，最近的一次来电，是三天前丁晏找他，而他没接。
他没有朋友，连亲人都不亲。
习惯了就好。
他把手机锁屏，仰头看着天花板，一段时间之后，正要起身，手机响了。
庄小美：“来医院。”
“你没事吗？”
“我不严重，你爸有点。”
“怎么了？”
“你来不就知道了？啰嗦。”庄小美说了地点，挂了电话。
周池起身，到门口想了想，去房间书桌上拿起一本书。书里夹着一个信封，周池摸到信封就觉得不对，打开一看，里面果然什么都没了。
这里面原来有他的存款。为读大学准备的存款。
他瞬间怒起，把刚才的忧愁一冲而散，跑到医院见到庄小美劈头就问：“你动我钱了？”
“你爸脑袋开花了要做手术，我没钱。”庄小美刚缝完针，“既然你来了，我就走了，好好守着你爸。”
“那是我存了三年、给大学做生活费的钱。”
庄小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去找你爸要。”她指了头上的伤口，“看到没有，老娘差点被他打死了。”
一股油腻的气味冲过来，周池皱了眉：“那你怎么没去死？”
“你们这么盼着我死，我偏不。”庄小美噙着恶劣的笑，从包里翻出一沓五元、十元的零钞，“不是要钱吗？给你。”
零钞散落在地，庄小美转身走了。
周池弯腰把钱捡起来，装进兜里，无视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坐回椅子上。
手术室的灯亮了两个小时，周池就一动不动了两个小时，头枕在椅背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他无意识地拿烟出来，被护士提醒“医院不许抽烟”，于是越发放空。
没钱，什么都是问题。他打算上大学以后就搬出去，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他实在烦透了庄小美和周桂。
周桂做了手术出来昏迷着，但清醒后就开始骂，骂医院、骂护士、也骂他，搞得没一个人愿意上前。周池伺候周桂上厕所，周桂恶劣地把尿撒在他裤子上。
他很奇怪地没有生气，大概是不想周桂得逞。
周桂越发恼怒：“贱人的儿子就是贱，这都不生气，怕不是被人浇习惯了！”
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闻言都怔愣地看着他们。
周池在这里目光里觉得一切死寂：“明天我不来了，军训开始了。”
“你敢？老子告到你学校去，说你不孝顺父母！”周桂指着自己开瓢的脑袋瓜，“看到没有？你妈砸的，妈的贱人，你敢不管老子？”
周池闭了闭眼，扶着周桂躺到床上。
“你回去看着你妈，有什么风吹草动拍个照片给我，看我不他妈整死她……”
周桂一直骂骂咧咧，连看热闹的外人都懒得看下去。
不得不说周桂还是了解庄小美，周桂躺医院的这几天，庄小美每天带回家的男人都不同，甚至连周池这么大的小孩都有，差点没把周池恶心到睡不着觉。
偏偏那两个人不知道收敛，动静大得侧卧的周池都听见。周池戴上耳塞，翻了个身，半晌没睡着。
最近忙得很，床单一直没换。暑天中人流汗流得多，床上就有了一股气味，令周池睡觉也不安稳。头其实很疼，但就是睡不着。他拿起手机，点开了朋友圈。
丁晏几乎每天都发朋友圈，全是他俩住的公寓里的事儿：栽在阳台的花谢了、做了好吃的、打扫了卫生，居家得不像一个会霸凌的富家少爷。
其实要论起日子过得舒心，周池扪心自问，确实是跟丁晏在一起的那一个月：什么对方都替自己想到了，一日三餐、车马劳顿，就连在床上，都因为对方的刻意讨好，而让他这个直男有了状态。
夜色寂静。他得承认，后悔了。
没未来就没未来吧，当下舒服了，比什么都强，总好过烂死在周桂和庄小美身边强。
打开和丁晏的对话框，那天以后，丁晏再没找过他。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联系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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