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便是接连的晴日。徐之顺在空旷的院中练完几套剑法，抬眼便对上有些刺目的日光，忍不住用手遮了遮眼。
匆匆走进院里的何霖禀报道：“殿下，刺史府已经被臣的人控制住了，没有走露风声。”
徐之顺将手中的长剑收回鞘中，掩尽这宝剑的锋芒，而后转头看他，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能将刺史府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控制住，看来何霖是早有准备。
何霖又道：“还有一事，臣方才去见了程刺史，他想要见您。”
昏昧的暗牢内，只有墙上开了一道小窗。借着这道窗，程明光才能分辨出白天黑夜。他坐在杂草堆上，背后是冰冷的墙壁，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原来，即使爬上了高位，他还是会活得这么狼狈。
可为什么被查出来的偏偏是他？那更高位置上的人仍在作恶，而他已经坠进深谷。
程明光垂首看向自己的双手，明明还算干净，他竟会觉得肮脏不堪。但恶事做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毕竟，再污秽又如何？只要能爬上去，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付出再多都是值得的。
程明光一直都记得那个侮辱他，放狗咬他的何家郎君。他恨何家，所以在功成名就后想尽办法让何家生乱，所以一直冷落廉洁奉公的何霖，就连命许凛编造传说时，都要朝何家泼一盆脏水。
可是，这怕狗的毛病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哪怕过了三十多年，他依旧记得那条恶犬带给他的恐惧。
一阵“汪汪”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徐之顺怀中的元宝正冲着他狂叫不止。
内心的惧怕让程明光不由得向后缩了缩，可坚实的砖墙告诉他，他已经退无可退。他开口，声音是颤抖的，“殿，殿下，臣什么都愿意交代。这狗，就不必再带来吓唬臣了。”
徐之顺恍若未闻，亲昵地摸了摸元宝，像是在安抚它。待元宝终于安静下来，他方说道：“刺史从前连死人都不怕，居然还会害怕一只狗。”语气中满含讽意。
程明光颓唐地靠在墙上，说道：“臣有罪。”他将贪污行贿一事缓缓道来，末了说：“臣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臣愿意向殿下举荐一位治水能吏，以稍稍弥补臣的过失。”
“弥补？”徐之顺冷笑着说道：“程明光，你为了一己之私，毁掉了南城多少百姓的居所，现在也好意思开口说弥补。幸而水患后没有爆发严重的疫病，你从前倒是好运气。”
程明光长长一叹，再没了往日的风光。当初楚王驾临，他不过将楚王当做一般纨绔，却没料到自己竟投入面前这人的布好的罗网中。
徐之顺看着他颓然垂下的头颅，那发顶上原先是一片青黑，现在已生了些许白发。他说道：“你说的那能吏，是七年前受你算计，丢掉官职的向如真吧。他疑心你想在大坝中动手脚，你就寻了机会到当时的刺史面前献谗言，又往京中送财，结果当年年底他就被考功司判了下下。”
程明光一惊，不明白楚王是从何处听来的陈年旧事。
徐之顺抚着元宝的长毛，幽幽道：“向如真治水的确有一套，本王本来也想请他出山。只可惜，他已经死了。”
“死了？”程明光有些惊恐，“可臣明明听说他回了露州老家。”
徐之顺笑了笑，道：“卢桢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程明光，本王看你是难以顺利被押送回洛都了。也许在半道上，你就会化为鬼魂。”
程明光攥紧双拳，咬牙切齿地说道：“卢桢老贼！”
“只要你死了，你就说不出行贿的事，甚至向如真的死都可以归罪于你。你将背负所有的骂名，你的夫人和子女只要还待在楚州，就永远都抬不起头。”徐之顺高高在上地看着这牢中的囚徒，仿佛在瞧一只可怜的蝼蚁，“而卢桢依旧是那位备受圣人信任的卢尚书，享受着你赠与他的一切。程明光，你甘心吗？”
楚王的每一句话都狠狠扎在程明光的心上，他发了疯似地冲到栏杆前，愤怒彻底压过了恐惧，他抓着栏杆，哀嚎着，“臣不甘心，臣不甘心！”他抬头看向那俊朗非凡的郎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恳求道：“臣甘愿服法。贬官也好，流放也罢，甚至直接以死谢罪……只要是朝廷的判决，臣都愿意接受。但臣不愿死在那卢桢老贼的屠刀之下，还请殿下为臣指条明路。”
徐之顺冷冷开口，“本王愿意保你一程。”
他并没有马上说下去，程明光知道，这庇护定是有条件的。他张口哀求道：“殿下要是想让臣指认卢桢，臣万死不辞。只要殿下能让臣活着进京。”
徐之顺接着方才的话说道：“你是聪明人，不消本王多言就能猜出本王的想法。不错，本王的确想要你指认卢桢，但必须是在四月三十日那天。”
程明光颤颤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徐之顺修长的手指陷入元宝的毛发之中，面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因为四月三十日，正是本王那好妹妹惠昌出阁的日子。你放心，本王自然有办法让你活到那天去见圣人。至于怎么说，想来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说着什么调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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