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玄虚
傅思卿不动声色地苦苦思索，左右为难。
徐探清倒也不急着催促他给出答案，面色优容，好似胜券在握。
崔南钟道：“于你于他来说，渡过这一世，也只是短暂相聚。为了彼此考虑，且不如尽快分别。”
傅思卿没有回答崔南钟的话。
徐探清却有些许诧异地瞧了一眼崔南钟，他恁地也多管闲事了。
和风惠畅，杯中咖啡像是也感知到了此等晴暖舒爽的天气，悠悠地散出一抹甜香味。
周围人来人往，无声地走过，无声地离开。傅思卿仿佛在这一刻体悟到了佛家所说的“弹指”。
弹指一挥间，阿慕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缘分有时尽，强留不得。
他轻吁出一口气，目光凝视这远处碧水蓝天，徐徐说道：“我愿意帮你们找到阿慕，可若是阿慕不愿意，我一定会站在他那一边与你们为敌的。”
徐探清含笑道：“这是自然。我们相见不过寥寥数面，怎敌得了你们十数年的朝夕相伴。”
傅思卿仿似未闻，擎着白色杯子，噙了一小口。甜香之后，是苦味。
自习教室里亮堂堂的。上百个座位都是空着的，在第一排正中间坐着一个年轻人，他默念着书上的英文术语和对照的中文意思。他神情肃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念大悲咒或者金刚经。
“傅思卿。”
傅思卿垂着目光，看着书，乍然听到这个声音，似乎几个春秋不曾听闻了。故人谓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面露喜色，又参杂两份伤感，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慕笑道：“怎么会？”他侧首道：“白天我打不过那两人，就逃走了。可我担心他们还找你的麻烦。”
傅思卿眼中含着融融的情意，说道：“他们说是来捉你的，我又怎能给他们机会。”
阿慕道：“我就知道，你定是不会怪罪于我的。只是，他们现在已经知道我在你身边了，往后我怕是不能常常相伴左右了。”
傅思卿叹息着说道：“你还是要离开？”
“非我所愿。”阿慕道：“却也是我不得不行之事。”
傅思卿道：“好吧。你有自己的打算。”一句话还没说完，自习教室四周灵力化成蜂蝶从外面飞进来，就在顷刻之间遍布。
阿慕回首望去，看见密密麻麻的灵气如同织就的网罗一般。他看向傅思卿道：“你要帮他们捉我？”
傅思卿眼神既是哀痛，又是不忍，说道：“如果你继续在人间游荡，以后会受大苦的。”
阿慕目光定定地晙住他，道：“我根本就不怕。若是怕那些刑罚，我又怎会打翻孟婆汤，逃出鬼界？”
傅思卿诧异地看着他，阿慕果然是早该投胎之人，却在人世陪伴了他这么多年。
阿慕眼眶盈泪，说道：“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要过着遮遮掩掩、非人非鬼的生活？”
徐探清的声音传来：“这也是你自己选的。”
说话间，徐探清和崔南钟走进了灵力阵中。
阿慕腾空而起，要穿出灵力阵，试了两三次，均以失败告终。他颓然地靠着灵力阵，惘然地看向徐探清、崔南钟和傅思卿道：“你们。”
傅思卿麻木地走近了几步，他问阿慕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来历与生平。”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愿你在无间炼狱里苦受那许多的煎熬。”
他的手离阿慕还有一步之遥时被阿慕一把推开了。阿慕道：“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劫数？我就活该栽在你手上。”
“阿慕，你在说甚么？”
阿慕垂首，不再说话，眼神里藏着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像是夜晚，像是墨水。
徐探清说道：“他应该知道你会和我们做局引他入瓮。”
“什..什么？”傅思卿将讶异的目光投向徐探清。
徐探清为他解答疑问：“我们以为他离开了，就想去找他。但他极有可能是一直躲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窥探着我们的一切，自然，也包括我们商量的部分。”
傅思卿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为什么？为什么明知我们在做局，他还要过来？”
徐探清道：“你该亲自问问他。”
傅思卿的目光移到阿慕身上。阿慕瞪向他，只字不语。
徐探清也走近了，说道：“你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吧。”他缓缓说道：“你知道，你待在傅思卿身边的机会不多了，见一面少一面。即便我们不做局，你拼却性命也是要来再看他一眼的。”
阿慕冷笑道：“我为何要来看他？”说着他剜了傅思卿一眼：“一个连同外人来逮捕我，将我们十几年的情分践踏的人。我为何要来看他？”
傅思卿愣愣地说道：“阿慕，我没有。”
徐探清对阿慕道：“因为你心里有愧疚，有后悔。”
阿慕脸上最后一丝的血色也冷掉了，因而皮肤显得越发苍白，至此才有了几分孤魂野鬼、人间飘荡的样子。
徐探清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笑着，笑意却未抵达眼底，说道：“你带着几百年的愧意和悔意从过去来到现在。”
“你在孟婆汤里看到了你一生做错的所有事情，而所有事情的源头，就是傅思卿。你恨他，可你又爱他，这两种明明寐寐的情感日夜折磨着你。”
“直到一日，机会来了，你痛下杀手。”
傅思卿又惊又疑地看向阿慕。阿慕面色如纸，簌簌地抖动着身体，喃喃道：“我没有，我不曾做过那样的事情，是你诬陷我。”
徐探清道：“何用我来诬陷，阴司的籍册里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阿慕被焦急与怨恨的情绪缠绕上，蓦然间，他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徐探清，身体边缘散出浓黑的怨气。
“我杀了你。”怨气如同一缸墨水倒入一杯清水中，顿时满溢。
崔南钟卷起拂尘，成千上万根银丝仿佛有了生命，齐齐涌向怨气，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徐探清见此情景也慌了，连忙拽起傅思卿就往一边撤。
怨气如锤，声声雷动，捶着拂尘银丝和灵力筑就的屏障。
徐探清瞄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傅思卿：“小心些。”
傅思卿眼角淌出泪来，茫茫然地问道：“阿慕，他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魔化了。”
傅思卿问道：“他会怎样？”
徐探清道：“灰飞魄散。”
傅思卿闻言，一个劲儿地要往拂尘屏障外扑，声嘶力竭地喊道：“阿慕，阿慕。”
徐探清几乎要拉不住他了：“你过去又有什么用？他六亲不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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