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双鲤
三人说了一会子话，徐探清见天光晴美，对崔南钟和观主说：“我要回去了。”
观主和崔南钟送徐探清至青莲观门口，徐探清有些难分难舍，但是也不想把这种留恋之情放在口头上，双眼之中似有千言万浯将说，却皆停住了，末了，说的只有一句：“再见。”
他往下走了十几级台阶，但闻身后观主掺着笑意的声音，向崔南钟道：“你去送一送他吧。”
未几，徐探清就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很快，崔南钟就走到了他的身旁。
徐探清抬眸看向他。崔南钟眼光转到别处，道：“山路太长，观主不放心，让我来送一送你的。”
徐探清乜他一眼，应了声：“我知道。”目光也似崔南钟那般转到别处，他的眉眼流露出不经意显露的笑意，徐探清忖道，分明他也不放心，才疾步过来。
遥遥瞧见小果子和阿茗并肩站在墙垣上，徐探清就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小果子立刻响应带糖哥哥的招手，也挥动着小手。
梧桐树叶轻轻飘落，堆积在道路两侧，公交站台已经很陈旧了，展示站点的车牌柱子显示出破旧的意味，有几处都锈掉了，仿佛一个力打上去就会轻易折断似的。
徐探清伫立在站台边上，而崔南钟站在他的身边，两个人没有话。徐探清的脚尖划了两下地上的梧桐树叶，他突兀地问崔南钟道：“你们观里那间和月间，也是取自李白的诗句吗？”
“什么？”崔南钟望向徐探清的眼神显然怔了一下。
徐探清始料未及，就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其实，他就是不想在等车这漫长的时间与崔南钟一直沉默以对，便随口找了一个话题。
崔南钟怅然地说道：“曾经有人跟我说，他的愿望是海晏河清，人和月圆。”
徐探清没见过崔南钟这种神色，说不上来是哀伤，还是缅怀，总之，是穿过眼前的情景，回到过往的神色。他心里有些不适，从认识崔南钟以来，他都是个水火不侵的人。徐探清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见徐探清没有继续说话，崔南钟自顾自续道：“他盼望的是两者皆全，但是人生在世，难有两全，我只盼人和月圆。”
徐探清转睇向他，心被针刺了一下子似的，这些日子，他明明感受到了崔南钟对他的照顾，甚至能感受到照顾之中的那一份情意，明显是和杨子规对他的照顾是迥异的。
现在崔南钟说这话，是不是因为刚才在青莲观内那一眼，令崔南钟有所警悟，所以他言语之间，透露前尘，就是为了提醒他。
崔南钟或者还说了一些话，徐探清全然没听见，就只是含含糊糊地虚虚应着。直到公交车来，他坐到了临窗的位置，看着崔南钟萧萧独立于站台，他透过车窗对崔南钟说了再见。
此情此景，仿佛见过。他在车上，将要离去，而他在站台，看他远去。
徐探清自始自终都在凝视着崔南钟渐渐模糊，渐渐不见了。尔后，他手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车顶。须臾间，莫名地悲伤涌上心头，他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真切切地喜欢了崔南钟。
他原以为崔南钟就只是一个骑马而过的过客，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是一个手握刻刀的工匠在他的心上镂刻下丝丝缕缕的痕迹。在徐探清听到他说出那样的话语以后，他所镂刻的痕迹开始源源不断地喷发出难以忍受的悲伤。
人生的悲喜原来是这样的容易，一瞬天堂，一瞬地狱。
徐探清以额头斜抵住车窗，他还不知道这股莫名的悲伤还会在心里存留多久，何时会消散。值此时，他的眼帘中忽地闪过一道青色的身影。几乎是一息之间就听到公交车刹车的声音。
公交车发出机械的提示音：“车门已开。”
徐探清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车门，望见了上来的身影，他愣住了，那个人的姓名脱口而出：“崔南钟。”
他今日穿的衣服样式很简单，近乎于一般人穿的衣服，仅有那头发略微引人注目。此时的他依然是丰神俊朗，湛然若神，只是眉眼间少见的焦急惊惶之色，令他稍稍逊色于平日的神采。
徐探清脱口而出他的名字，陡然站了起来，一下撞到了车顶。他嘬着牙，揉着头顶，余光就见到崔南钟的脸上挂着一抹恬然的笑容。
“你来作甚么？”徐探清也顾不得头顶的疼痛了。
就见崔南钟踅着步子到他身畔，为他轻柔地揉了揉发顶，问道：“疼吗？”
徐探清瞪他，废话，让你撞一下试试看。崔南钟指尖摸了摸鼻梁，说道：“我这话也多余了。先坐吧。”
公交车往前驱动，两侧的景色像是走马灯上绘着的图画，纷纷向后移动。
徐探清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来这作甚么？”
“我来这不就已经给了你答案么？”
崔南钟面无波澜地说出这一句话，反而让徐探清面红耳赤品出了这句话底下的波澜万丈。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徐探清望定崔南钟：“果真是如我所想？”
崔南钟撇开那些迂曲，单刀直入，说道：“方才我看你上车，就觉得你神色不对。”
徐探清回想了一下，方才他连什么时候上车，有无和崔南钟说话都不记得了。他道：“你看我神色不对？”
“是。”崔南钟道：“是不是因为我说了和月两个字？”
徐探清不再说话，在崔南钟看来，已经可以等同于默认了。崔南钟道：“我初初见你那副神情，还以为你想起来了，毕竟...”毕竟都见过你了。
崔南钟的欲言又止使得徐探清越发心急，徐探清索性说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崔南钟也不犹豫，径直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徐探清喉头一哽，感到头顶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来了。
喜欢。
这两个字就好比是一粒饱满莹润的珍珠从徐探清的喉头滑落，令他再也不必如鲠在喉了。
喜欢你。徐探清笃定地看向崔南钟，眼波宛如经历了黑白混淆、阴阳颠倒，惟余清清浅浅的一汪胜似明月清风的情意。
“是。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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