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郭嘉，看见他还在看情报。我本来打算一过去就骂他个狗血淋头，但看着他在灯光下的侧影，我却有些于心不忍。我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去，站在门边：“你把王异嫁出去了？”他点头：“嗯。”我突然无话。他抬头问我：“你舍不得她吗？”我点点头。他问我：“那她和孔明，你要选谁？”我说：“这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吗？”他看着我：“你说呢？”我沉默下来。郭嘉揉了揉太阳穴：“我们明天再说，好吗？”他很少用这种商量的口气跟我说话。于是我点了点头，退了出去。我有些不明白，前线已经不再吃紧了，他在忙什么？
快到七月份的时候，我和阿亮游玩回来，在路口分手，我刚哼着小曲进来，路过我哥的房间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有一大摞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音。侍卫丫鬟全站在门口，低着头，身体紧绷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然后我就听见我哥的怒吼：“郭奉孝！你敢做我的主！你信不信我杀了你！”我权衡了一下，果断打算蹲在这里听墙角而不是不怕死地进去。我看着这一帮人，连忙挥了挥手，压低声音说：“你们在这里干嘛？去去去，别碍事。”于是一大群人如蒙大赦，悉数散去，只留下我一个人蹲在门口听墙角，怎么都觉得瘆得慌。后面几句话我没听清楚，郭嘉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我哥又开始大声说话：“你别太自私了！我和本初从小是一起长大的！他如今这样……”然后又是低语，随后是一个巴掌的声音，甩得很响。我哥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你够了。他死了，他死了啊！你还不让我知道吗？我问你，你插手这件事了吗？你插手了吗？是你杀了他吗？”郭嘉低低地答了一句什么，然后屋子里就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过了一会儿，我哥问：“他是怎么死的？”郭嘉答：“他正月份的时候开始咳血，五月二十八日去世。”屋子里又是沉默，然后我听见有人轻笑的声音，他笑的声音越来越大，断断续续的，像是被人掐着嗓子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他又是哭又是笑的，最后终于变成嚎啕大哭。我在门口停了良久，终于转身走开。
那天下午吃饭的时候，我都没有看见哥哥，郭嘉倒是来了，冷白色的脸明显是被扇了一巴掌，他倒是毫不在意，坐下来和平时一样吃饭，然后出去。我和贾诩都觉得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了——这事要荀彧出面。偏偏荀彧不在，这家伙自从前线不再吃紧后就回家吃饭了。我跑到荀彧家找他，把今天遇见的事情告诉他，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奉孝过分了。”他叹了口气，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种结果：“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我骑着马问他：“来不及什么？”荀彧说：“我不确定……是有可能的。”我诧异道：“你说清楚啊。”荀彧为难地笑笑，不再多说。
我哥的房间门是敞开的，贾诩站在门口，背靠着门。我问他：“你在这儿干嘛呢？”贾诩说：“在这儿看着，屋子总要开着门比较敞亮，是不是？”我没太听懂，然后贾诩笑笑，看向荀彧。荀彧微微点头，走了进去，看见我哥趴在案几上，脸埋在手臂里，双肩还一耸一耸的，郭嘉坐在他对面，把晚饭摆在桌子上，坐着不动。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不明白的事情。荀彧说：“奉孝。”然后郭嘉站起来，脸上又恢复到平时柔顺的面无表情。他跟着荀彧出去，他们两个人就站在对面的回廊里说话，看上去就像夫子在教训学生。
我小心翼翼地坐过去坐到我哥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哥。”我哥把头侧过去。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竟一时语塞。我说：“你别哭……好不好？”他还是不理我。过了一会儿，他坐起来，红着眼眶开始吃饭。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有的时候突然就不动了，好像魂魄也被人抽走了一样。其实我没料到袁绍去世，我哥有这么大的反应，他上一次这么伤心，还是在典韦走的时候。他突然笑了笑：“妹子。”我答应一声：“嗯。”他说：“我愿意和他划黄河而治，也不愿意他就这么去了。”他把剩下的饭都扒到嘴里，然后把碗放下，看向贾诩：“你怎么在这里？”贾诩笑：“我听说要打仗，就来看看是不是谣言。”我觉得他这话不妥，连忙小声提醒：“老头子，你闭嘴行不行。”曹操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沉默半晌：“战机难得。”然后他来回踱了几步，“明日再议。”贾诩拱手退下。我看着曹操的脸色渐渐如常，只是眼睛看上去还是红的。我一下子有些不明白他刚才是真哭还是假哭了。他和郭嘉吵架是真的，但总不能从中午一直哭到傍晚。说不定他是为了威胁郭嘉，说不定他只是做做样子，心里早已经在盘算着什么，说不定……
他坐到我身边，开始翻看地图，做出标注，每一件事都井井有条，严肃认真得不近人情。我看着他的侧脸，他的笔尖移到洛阳，停顿。他突然说：“我没想过要害他。”他的睫毛闪烁一下，“我不想害他。”他的笔尖从洛阳移开，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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