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路上，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如果我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我一定会用心怀鬼胎貌合神离这样的话来形容我们两个人。态度恭谦的人总要让我想到司马懿，不动声色的暗中算计。但他比司马懿柔和得多，身上有一股韧劲，并不讨厌，却让人觉得没办法。上善若水，以柔克刚，大抵要这样形容。我对付这样的人最是没有办法，因为他们的头脑太清晰，目的太明了，而且百折不挠。
我回去的时候正赶上郭府下聘礼的人来，大红的绸子裹了礼物，一件件地抬上来。曹颖站在大堂里，左蹦右跳地一件件数点清楚。爱没有办法数清，礼物却可以。哥哥也是高兴的，他身子不大好了，懒得起床，于是叫人把床搬到客厅里，坐在床上和曹颖说话。我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曹颖看见我，笑着叫我：“姑奶奶！”她喜欢这样叫我，脆生生的悦耳。我进了门：“这么快？”她歪着头说：“因为爷爷说喜事就要在年关办了，吉利。而且过年的时候一家人都回来了啊！”我说：“你爷爷才不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呢。”我哥连忙说：“你说的什么话？没大没小。”曹颖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有什么！本来就是嘛！”我哥瞪我一眼，大抵是怪我把曹颖教坏了。我问：“你爹娘呢？”曹颖说：“嗯……爹忙着呢，他说他没空。我娘估计在路上，开始我爹还说不用叫她呢！”我哥有些不高兴：“忙？他有什么好忙的。女儿出嫁爹娘都不来像什么话。”曹颖半蹲在床前哄着他：“爷爷，这不是还没出嫁嘛。您这么想我嫁出去呀！”我哥说：“我听说你爹有个侍妾很得宠，她怎么样？”曹颖说：“她长得比我娘差远啦！也没我娘温柔。”我哥笑着说：“就这么一无是处？”曹颖说：“那也不是……嗯……她读了好多书，都是我以前在姑奶奶那儿看过的。”我哥笑着看向我：“你也知道？”我说：“她不是一般人。”我哥来了兴致：“怎么说？”我说：“她姓郭。她很像奉孝。”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点着头说：“哦……哦……”
我哥回头岔开话题：“你怎么看上郭奕那小子？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曹颖说：“才不是呢！伯益看到喜欢的就笑，看到讨厌的就生气，比那些虚伪的家伙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有些人明明讨厌我，却还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对我恭敬有加，我才看不惯呢！”我哥笑着拍拍她的头：“颖丫头也大了。”
我写信给上庸的部属，让他们煽动一下当地的豪强，给刘封找些乱子。再给刘封说说关羽的坏话。养子和亲子到底是不同的。
十二月的时候，曹颖和郭奕的婚礼办得很盛大。前来贺喜的人不断，曹丕忙着和那些人说话，曹颖站在门口，等她父亲出来。她凤冠霞帔，站了很久，她父亲都没有出来。她母亲拉着她一直哭，她说：“女儿就是嫁人，过几天就回来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有什么好哭的呢？”甄宓闻言哭得更伤心了。她没办法，皱着眉头拍甄宓的背。曹叡站在一边，抿着嘴。我看出他不舍，于是过去问他：“叡儿，不和颖儿道别吗？”他低下头：“我……”他们兄妹，一个热烈，一个沉寂，倒是互补得契合。曹颖往这边看过来，一双大眼睛扑闪得灵动。她跑过来抱住曹叡：“哥哥别难过。”曹叡笑一笑，也是看不出来的那种微笑：“嗯。”曹颖大声说：“虽然颖儿很喜欢伯益，但是哥哥在颖儿心里是最重要的，好不好？”曹叡点点头。曹颖说：“所以哥哥不要难过，多晦气呀！”
我看见哥哥往这边看，于是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哥。”他拍拍我的肩膀，对我笑一笑。不知不觉间，我竟比他还要高一点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曹丕还是没出来。哥哥显得很生气：“他怎么当爹的？不要等他了，省得误了时候！”“还请再等一等。”有人从里面款款出来，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敬有礼。她披着白绒边的披风，穿着青色的袍子。我哥看向我：“她是谁？”我答他：“郭君。”她下拜见礼，神色都是淡漠的。她从前是个不爱笑的人，现在还是如此。我哥看了她半晌：“为什么？”她跪下叩首：“子桓有过，妾身代为受罚。但请通融。”我哥说：“罚？那就打二十杖。”她叩首：“谢魏王。”于是她起身去领罚。我哥叫住她：“等等。你不求情？”她下拜：“回魏王，妾身有罪，不敢自辩，恐招夫君之祸。”我哥笑起来：“孤在你心中便是如此狭隘的人吗？”她答：“非。恶诡辩而喜礼顺，此人之常情。”我哥怔愣一瞬：“今日大喜。免。”郭君于是对着曹颖拜谢：“多谢小姐。”
曹丕过了一些时候才出来，先见过我哥，再把曹颖送上花轿。甄宓本止住了哭，这会儿却又停不下来了。她抓着曹颖的衣裳流泪，告诫她许多事情，如何侍奉夫君，礼仪得体这一类的。曹颖不断地应答她，最后终于拉开她的手，利利落落地转身上了轿子。起轿的时候，她掀开帘子对着这边挥了挥手，我转头去看，原来她是在和曹叡道别。红色的帘子放下，曹叡低下头。他们是一母同胞，双生子。相传双生子间颇有些联系，同喜同忧，同心难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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