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光十八年正月三十，谓之晦日，西州官吏按周律休假一日。许别驾自宁戎寺归来后忙得终日不见踪影，这日休假，天初亮便与爱妾到城外河岸边祓禊。高昌汉人也有类似习俗，所不同者，高昌城中妇女多于晦日到河边洒点酒洗洗裙。而周汉人无论男女皆喜欢于晦日到河岸边涉水玩乐以求去宿垢病。
西州和暖，才踏入初春，河水上已不见有冰块。一叶扁舟随水顺流，引起两岸边上一众妇女好奇追望。只见舟上一男子手持竹竿掌坨，剑眉星目，玉脸美须，直看得两岸边上妇人脸红心跳。
芙若道：”那不是李都护么？他从哪找来这一小舟？”
许别驾想了想，道：”那流放西州之技人中有两人懂造船搭舢，前些日子特意打造了这艏小舟。想来还是首航哩。”
“让李都护载我们一程可否？郎君看这交河水流，缓急适宜，顺流而下该多有趣。”芙若撒娇儿，许别驾便依了她。
李都护也看见他们，竹竿一顿，深入河底，小舟当即卡住。他笑容满脸，邀请二人上船。竹竿一松，小舟便如箭离弦般顺流而下。芙若欢呼，点数水中急游河鱼，惋惜道：”要有个渔网捞几尾鱼回去烧锅鱼汤便是极好了。”惹得李都护与许别驾大笑不已。
许别驾笑骂道：”你还真个贪吃货。”
李都护勉强止住笑，道：”这不难，下河有渔夫贩卖河鲜，待会让松青安排便是。只一样，至少要预我三海碗鱼汤。”
芙若嘀咕道：”那要看有多少鱼……”
河岸边，实户曹与宓姬一同祓禊踏春。宓姬因循高昌汉俗往河水洒酒洗裙，酒香扑鼻，实户曹捧起带酒香之河水净面，耳畔响起熟悉笑声。二人循声而望，看见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舟上人影窜动，好生脸熟。
宓姬道：”纪娘子独得许别驾宠爱，又活得自在，直教交河城中女子甘作妾室不作妻。”
实户曹问：”何解？”
“都说男子娶妻求贤择家势，唯独纳妾只向心所爱。世间哪个女子不盼为情郎所独爱，正妻之位虽尊，怎及与情郎相亲相爱。”
实户曹低头不语，未几，道：”宓姬，我现下还不能许诺你什么，但只要你一天留在我身边，我便会尽力照顾你。”
宓姬未料他说及此，不由一征，半响，方道：”实郎要如何待麴娘子？”
实户曹稍顿，道：”麴娘子乃是名门之后贵家之女，她自有她前程，如何与我们相干。”
惊蛰，中原已春雷频动，西州依旧干爽晴朗。过了几日，天空终于飘起毫毛细雨，春耕启动。长安信使恰此时抵达交河，麴如真看见来使，正是乳娘安氏，不由得泪盈于睫。父母兄长安好，此番遣安氏前来便是要迎如真入京。
“乳娘，我……我想留在交河。”
安氏叹息一声，道：”夫人料到娘子会如此，所以特命我来接你入长安。”
“阿娘如何知晓我有此意”
“娘子初见那位户曹官时，夫人便瞧着你神色有异。娘子不肯入长安，莫不就是为了那位户曹官？”
如真脸红如血，道：”阿娘既知我心意，又为何非要我入长安？”
“夫人说，若那位户曹官有意提亲，老爷与夫人不会介意他官位低微。可人家若无意于娘子，还请娘子随我入长安另觅夫婿吧。”
安氏之语如惊雷般震得如真心中惴惴不安。她往芙若处。芙若正在校准对礼单，喃喃念道：”蒲萄酒六坛，三坛送长公主府，三坛送将军府。蒲萄干十斤，五斤送长公主府，五斤送将军府。”见如真满脸心事，忙退却仆从，笑道：”你来得正好。上都护刚赏了茶饼，我煎一壶与你尝尝。”
芙若不慌不忙剔茶，捣碎，研磨，烧水，煎汤，数道工序下来，两杯鲜香茶汤奉于案上。如真依旧沉静无言，她只得自说自话，临末，道：”如真，这些天我常常想起矢孤介上师所说，究竟是人动还是心动。既是心动，想必人也在动吧。若是人没动，想必也是因为人心没动吧。”
如真眉心一抖，借故离去。才踏出主屋，便见一人经过，不觉定住了脚步。实户曹向她行礼，道：”听闻县公府上遣使来接娘子入长安，不知定了哪日启程。”
“尚未定下启程日子。”如真鼓足勇气，道：”实户曹想回长安与否？”
“大周官员四年一易，实某品阶低微，若得幸入京述职，当与荣焉。”
“妾身父大人受封长安官吏，妾身请求父大人襄助实户曹晋升。”
“麴娘子，县公乃降臣，勿要拉拢官员，谨慎自保才是上策。”
“实户曹，妾身……”
“麴娘子，尽早启程去长安吧。”实户曹截断了如真，”西州局势不稳，娘子尽早入京方为上。”
浩然堂地下书房内，上都护收到了阿耆尼王答复书，对方坚称铁料为阿耆尼所买入，恳请大周容阿耆尼彻查当中之误会。
李都护沉吟半响，吩咐道：”郑察事，龟兹那边查得如何？”
“回上都护，据察候查探所得，当日与利恒商队经办铁料之买卖者乃龟兹坐贾米哲力，然此人已然不知所踪。”
李都护冷笑，道：”那我们可真要看看阿耆尼要查出些什么。”
西内院，如真与芙若依依告别。她脸容清逸，去意坚决，让芙若好生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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