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壁厚窗小，冬天尚需电热炉与加热毯取暖，夏天却成了天然的冷库，庇护出大片荫凉。
自从多了一架钢琴，这里也多了一位不速之客。祝生在这住得少，因此与频繁造访的发小也很少有直面的机会。
而今天就不太巧。
“祝生。”顿在门口的发小一见到他就快步拦在他面前，“祝生我们谈谈。”
“你在外面等。”
祝生今天是来仓库取他之前随性做的木艺，用钥匙打开门，将空地上那一列圆滚滚的猫咪和小鸡崽放进背包，锁门转身往停车处走去。
“祝生，我爸被警察带走了。”发小急忙跟上，捉住祝生的胳膊反手一扭，就要往墙上压去。祝生顺势转身前臂打直，手腕旋转间，另一只胳膊弯曲肘击在对方颈肩相连处，发小一阵猛酸，全身卸力倚在水泥墙面上。
发小低低笑出来，“怎么忘了你比我能打。”
离开的祝生似乎还是不会被任何人影响，他是沉默的山，貌似包容，却棱角坚硬。发小喜欢看他，却真的不想再见到祝生的背影。似乎是意识到了告别，发小大吼，“我不是来求情的，祝生，对不起，我懦弱我卑鄙，可我是真的爱你。”
祝生停步，缓缓回头，“再出现在我面前，你爸活不成的。”
发小突然就哭了，“那你先别回头，让我再看看你。”
可祝生走得干脆利落。
发小背靠着墙，缓缓跌落在地面。
他曾经努力过的。
祝叔叔被净身赶出公司接连入狱时，他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父亲的手笔。他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但在父亲眼里都是幼稚无能的淘气。
祝生筹钱将祝叔叔保释出来时，他把手里能买的资产都卖了，和所有现金都存在一张卡里交给祝生，“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祝生没要，但也没怪他。
没过几天祝叔叔就意外遭遇车祸，骨骼粉碎崩离，被送到医院时已是一团模糊的血肉。手术后没多久，他就听说祝生去了fixa上班。
Alpha的耻辱。期望破碎后衍生出失望的黑色河流，学校里祝生的床位被整个扔出宿舍，上课时方圆三排无人入座，随处是嘲笑与捉弄，可祝生在高处时不诩优越，被践踏到淤泥里也安之若素。
他本来是护着祝生的，可他也恼火，赚钱的方法那么多，祝生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一种。
他去fixa把沾了一身脂粉与酒味的祝生拖出来，把卡塞进祝生口袋里，“你缺多少？你只要说个数我就给你找出来，你别做这个。”
祝生被他一路拖到公寓，等发小冷静下来才说，“下次别这样了，我会被罚钱。”
“操！”发小摔了手中的水杯质问，“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懂是吧，老子砸锅卖铁都给你凑出来，你他妈再对着那群脏货赔笑试试！”
“既然做这个，谁比谁干净。”祝生再次将卡还给发小，“我现在不缺。和老板签了五年合同，拿到的钱足够我爸目前的医药费。但违约金比这多得多。”
“他是趁火打劫。”发小怒吼。
“从某个层面上说，也是雪中送炭。”祝生回应，“你先休息吧，我还得回去上班。”
发小一把抓住祝生，“你不是陪酒吗，反正回去还得罚钱，你不如今晚在这把酒喝了，我付钱。”
祝生回头看他，很陌生似的，但还是扬起笑陪他喝了半宿，最后晕在掺药的白兰地中，被他捅到出血。
第二天祝生是拿着那张卡离开的。
后来而祝生除了考试，再没出现在学校，也再没和发小有任何私人的联系。发小要见他就只能在会所里点名，可以见到笑着的祝生。
祝生走了，连装着祝生的黑色轿车都已经消失在前方拐角。发小整个人跪在地上，大睁着眼，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连再见都没能出口。
祝生离开后直接回家，将猫咪和小鸡崽放在玄关的置物架上。
客厅静悄悄的，估计于书楠这时候正在画室泡着。于书楠在艺术一道的天分极高，钢琴画画都是半路出家，但水平惊人。祝生曾在做饭时听过于书楠弹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装饰音与快速和弦堪称完美。祝生实在舍不得拿它做背景音，就关了炉灶倚在厨房门口听完了整个第一乐章。
至于画画，虽然家里的作品多是素描与速写，但祝生曾在靠墙的一堆废纸中见过于书楠的水粉作品，有一幅已经署名的完成度极高的画作。那种有如神助的色彩掌控力他很熟悉，而看到右下角的名字他才恍然大悟，phoebe，近年来业内公认的水粉天才。
祝生缓步走到餐厅，投出光幕后登录另一个云空间，接入键盘投影后，便在餐桌上轻轻敲打，处理公司重组后的系列琐事。
风从飘窗灌入，在客厅与画室间流窜。窗帘微动，纸张翻卷，一片寂静中，画笔的摩挲与指腹的触击似乎在空中呼应出响亮的嗡鸣，可一切错觉又被风吹散。
不知过了多久，祝生如有感应，抬眼就见到了于书楠的背影，如同白日梦现。
阳台打开，纤细的人倔强地以一己之力抵挡风雨，可雨丝还是擦过他的身体飘入，祝生的脸仿佛也被新凉露水湿透。
唇边雨水清甜，祝生在混乱中攫住一丝清醒，清醒地明白他正在沉溺。
于书楠在阳台站了好久，他被昏暗天色叫醒，又循着雨水走出画室。祝生似乎与这间屋子融为一体，于书楠打开窗户，扑面而来的是风的叫嚣和雨的侵蚀，可他背后是温暖的泉，让他在这场夏雨中饱胀露水。
毛孔都张开呼吸，于书楠贪恋着源源不绝的生命力，似乎能听见远方竹笋破节，花枝萌生，万物和着成长的韵律茁壮。
他吸饱了水，餍足转身。
祝生正与他遥遥相望。
唇瓣的接触柔软，一点小舌窜入纠缠，撩过对方的舌面与口腔，然后顶着牙龈缓缓勾弄。于书楠不太会接吻，可他天生柔软，体娇多水，甜津津的往祝生嘴里送去，随便拨动几下，就让两人陷入酥麻的甘蜜。
他第一次知道，接吻是这么好的。
雷声大作，闪电劈亮混沌天空，暴露出餐桌上两道纠缠身影。阳台积聚一汪浅浅的雨，粘腻的水声却从屋内另一个方向传来。
盛夏的热度被雷鸣击碎，雨幕吞掉一切喧嚣，让钢筋水泥变得萧索又孤独。
可人体的温度无法被剥夺，眷恋的勾缠永远若有似无，呼吸枯竭，空气从短暂的分离中涌入，但生命抵不过渴求。相触，噬咬，刮卷，深探。
他们吻到风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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