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中。
皇后娘娘已经洗了妆面，卸了钗环。明灯之下，她肌肤白腻，眉眼又艳极，别有一番摄人心魄的风情！。
明明已经为母多年，此刻她趴在灯下，望着漫天繁星发呆的时候，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娇娘。年长的宫女拿着一把大齿的梳子给她梳头，从头顶到脑后，梳满五百下，梳完时她已经开始瞌睡了。
“娘娘，”宫女轻声唤她，“就寝的时辰到了，娘娘安歇吧。”
“嗯……”皇后娘娘不情愿地睁开眼，伸出她娇嫩得像花儿一样的手搭在宫女身上，慢吞吞地从美人榻上下来。她身姿优美，起身时金色薄纱堆砌的裙摆在身后悠悠拖开，像凤凰托尾于兹。
宫女扶着她向内殿走去，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了女儿，偏头问道：“公主今日怎么没来请安？”
“娘娘下午垂钓的时候殿下来过，不过还没进门，被内官给请走了，像是有急事儿。”
“嗤——什么天大的事儿，连来看我一眼都没时间了？都说女儿是娘亲的小棉袄，我看分明是个小讨债鬼！”皇后埋怨道。宫女低着头，很专注地看路，一声也不吭。
皇后娘娘不喜欢殿下，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不宣之密。
皇后娘娘想要个儿子，这也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不宣之密。
陛下与皇后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拢共只有一个女儿。也曾为了求子广纳嫔妃，也曾为了求子求神拜佛，试了各种偏方。甚至有一段时间，两仪殿还专门开了小厨房来熬秘药补品。
然而没用。
年近不惑，看到愈来愈优秀的女儿，皇帝陛下认命了。命里无时莫强求，女儿如此优秀，就当自己与儿子无缘吧。到如今，因为女儿太过优秀，他甚至舍不得让她以后在过继的嗣子手下受到委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立女为储。
这个心意刚透出来就被皇后按了下去。
也正是那一年，公主自请戍边。
皇后睡下了，灯花哔剥，珠帘也被风吹得微微作响，但声音很快就熄了。两仪殿于黑暗中安静，蛰伏。
这静寂，让时间变得缓慢，焦灼。
帐内的人影忽然动了动，皇后娘娘问：“上次她没来请安，是什么因由？”
隔帐值守的宫女仿佛早有准备，低声答道：“半月前，容王府的案子闹得狠了，殿下一早就出了宫，忙到夜里才回来。”
“哼。”皇后冷笑，“有什么事她能忙上一整天，不过是想少看我两眼。”
宫女不敢接话，瞧着香炉里隐隐绰绰的烟雾。
皇后又问：“容王妃说的那些话，我总觉得蹊跷得很，明月楼那个丫头你再查一遍。”
“是。”
宫女垂下头，殿里终于再没有一点声音。
帖子没收到回信，长乐得空亲自去了趟明月楼。掌柜的行了礼，被她摆手拒了，独自上了楼。
婠婠正竖着耳朵听隔壁桌上的八卦消息。见她来了，呆呆愣愣地瞧了半晌，才“哎哟”一声，猛地站起来，把长乐拉进包厢。
小二来上茶，婠婠没有沏茶的手艺，只在沏好后奉上去。
态度恭敬又谄媚。
长乐接了被子，皮笑肉不笑，问她：“玩儿得开心么？”
婠婠哪敢说开心！
“哎呀，许久不见，殿下风采依旧过人！真真是羡慕百里将军啊！”
长乐凝视着她，不动。
婠婠弱弱地看着她：“人逢喜事精神爽！殿下，你喜一喜，笑一笑啊～”
长乐还是没动，婠婠叹口气，无奈道：“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这辈子不图什么，就图个随心所欲，潇洒快活。”
算了。长乐把茶饮了，心想，不跟傻子计较。
婠婠赶紧接过杯子，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脸上笑得都要绽开花。
“以后……”长乐指尖划过杯壁，慢慢道，“以后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以后啊……我是从一个老鬼口中知道的。
公主和亲，举世子昭继位。宗室变乱，卫国入侵，大庆灭国。和亲是明光二年，卫帝那个狗东西，娶你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你不要信他！”
“哦。”
“你嫂嫂因为被齐晟害了全家入宫报仇，最后成为留名青史的妖妃。不过没事，现在齐晟没了，她还是那个漂漂亮亮的小白兔！”
“嗯。”
长乐好像没有很认真的样子。婠婠喝了口茶，问：“你在走什么神啊？”
长乐思绪还飘忽，但是应付婠婠也不用全神贯注。她问：“你前世是什么样的？”
猝不及防被问了这个，婠婠含着一口茶，吱吱呜呜地含糊过去了。
她才不想提前世那个傻子呢，丢人。也不想提前世那个人，她还亏欠着十年阳寿呢。
长乐没有仔细打听。也或者说，她看透了婠婠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知道的也不多，所以对婠婠前世没有什么深究的欲望。
或许以后会有，如果以后还是朋友。
聊完不久长乐就离开了。婠婠看着她一身女装随意来去，心想，这天越城怕是已经全部掌控在帝姬手中了。她倚着窗乱七八糟地想着，大喜啊……
帝姬大喜之日，即将来临。
这天晚上长乐做了一个梦。梦里红墙青瓦，宫门深深，御花园满树芳菲，她练剑时看到绿衣华彩的少年从远处过，立即追了上去，两人在湖边说话。
柳树在岸边垂下了万条丝绦，低矮的花丛引蝶招蜂，还有微风，把发丝和裙角吹得起起落落。
少年帝姬把发丝往耳后顺了顺，悄悄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静问：“二月的杏花三月的樱，五月的石榴六月的荷，还有八月的桂子九月的菊，有木，你最喜欢哪一个？”
少年道：“我喜欢绿梅。”
“绿梅啊？”少女心里隐隐期盼，“绿梅在一月呢。一月，你还会在京师吗？”
少年没有回答。
柳风吹皱了湖面，洒落花瓣两三。
少女咬咬牙，道：“有木，待我登基之后，便为你种下满城梅花，到时候，你留下来吧。”
“你留下来吧……”少女的声音里满是期盼。
长乐抹去眼角多余的泪，睁开眼睛。
“惊蛰。”
门外立即有侍女应声而入，行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传北疆最近回京的全部将领，明日午后追云湖见。”
“是。”
虽然四方战乱已平，但是长乐知道，平定只是暂时的。大庆不似高祖时兵强马壮，也缺少可以镇国的武将良才，四周小国，都在窥探。
韩有木……长乐按了按额角，想灭我大庆，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家国面前，年少时的旖旎旧梦，连被提起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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