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要去画展当嘉宾？”李双还笑里藏奸，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蒋岫一通，“开窍了？要走儒商路线了？”蒋岫烦得他很，不是李双还开口，就没这档子事儿：“你还跟我提！”李双还拿起蒋岫桌上一个小茶杯，迎着窗户口透进来的光举起来细细玩看：“算了算了，我哪里不知道你这次去画展就是为了澹台入明？只是你功课做足了没，不然讲了没两句就不投机，到时候就难办了。”
将手中的文件夹一摊，蒋岫苦巴巴道：“你以为我在看什么？”李双还刚要凑去看，蒋岫把文件夹往他那边一转，整个人倒在椅背上，转椅向后一滑一转，后脑勺对着他，悠悠背诵道：“夫画品者，盖众画之优劣也。图绘者，莫不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虽画有六法，罕能尽该。”李双还学着戏迷叫了声好，声势浩大地把巴掌拍起来：“蒋岫牛逼！”
蒋岫哭丧着脸转回来，一拱一拱回到桌前：“好什么啊，纸上谈兵而已。连小吴都叫我好好准备，我哪里知道怎么准备？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搭上话，才出此下策。”李双还嗐一句：“这有何难？你在看他画画的时候就凑到前面去，念经似地把这篇古文背一通，保他对你刮目相看。”
“你这么能，怎么你不去背画品，反倒把我当枪使？”李双还吐吐舌头，“我这不是不会吗。”蒋岫看看表，时间快到，懒与他掰扯：“得得得，我走了。”李双还追他上了电梯，出了大门，就连蒋岫上了车也不放过似地猛拍几下车窗：“诶，加油啊！”蒋岫回头吩咐：“快开车！”小吴一脚溜出去几米远，蒋岫看见本来清清爽爽的窗户上留下五个鲜明的指印，耳边隐隐约约听见几句破口大骂：“不识好歹！王八蛋！”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小吴面上欲言又止，蒋岫横过去一眼：“他就这梆臭脾气，你还是第一天领教？”小吴道：“您说的什么话！我是想问问您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蒋岫横不起来了，挂上苦相：“你……开慢点。”
车一路开到市中心的莲蓬湖，蒋岫二人下了车，接引的人就迎上来，殷切问过蒋总光临。一行人步上湖边廊桥，俯瞰一眼，半湖风动欲波，融荷花亭亭、莲叶田田；又半湖水色浓淡，和满半城千秋古色、半城日新月异。从廊桥下到湖中的小蓬洲，便到了胜友如云的辰星画院。打湖外围一眼望去，画院黛瓦白墙仅仅在丈高的夹竹桃林外露出欲说还休的一角。即便是在城心，也越发闹中取静起来。蒋岫不是好风雅的人，猛地来这样的地方当劳什子座上宾，心里颇虚，也不安宁，背后一阵阵生汗。偷眼瞥小吴，正好小吴也在悄悄往自己这里扫一眼，惊得蒋岫赶忙收拾好表情，强装镇定地继续跟着人走。
到了门口，蒋岫看见竟是辰星画院的周星辰院长亲自来接。周院长有些谢顶，一股慈眉善目的劲儿，让人想不到是个搞艺术的。他握着蒋岫的手，欣慰地点点头：“赏晴楼这些日子自鸣锣鼓，也是红红火火。莫管旁的人怎么说，蒋先生你可要好好做下去啊。”蒋岫开始只道是虚礼：“哪里的话……”便要搭讪着抽开手，忽觉被紧紧握住抽不开去，再细想想，心里一动。
别人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蒋岫心里明白。辰星画院明明也是周院长自己经营的画院，若论馆藏与财力影响力，若是自己办个展也未尝不可。今天这个展却是美协起的头，周院长又偏偏对同是自家经营的赏晴楼说什么自鸣锣鼓……怕是文化局要动手将辰星画院划到名下了。蒋岫只觉得不平，本市体制内的文艺产业个个半死不活，勉强保底，阿斗似的扶不起。有闲工夫吃风头正兴的私铺着急给自己贴金，不如好好把手底下管管。他对周院长轻声道：“您老客气，我是晚辈，还得指望您指点我的。周老您若是不介意，便叫我小蒋吧。”周院长听了，深深看了蒋岫一眼，眼底隐隐有些水光。他咳一声掩饰过，道了三个好：“光说话了，快些进去瞧瞧。”
周院长带蒋岫去偏厅先小坐片刻，等稍后展子开幕。蒋岫搀住他，一面递一个眼神给小吴，让他自去看看。一路上周院长却不再说什么，蒋岫想不致冷场，便旁敲侧击地问起他此行的醉翁之意来：“周老这次，还邀了澹台先生？”“不是看我的面子，他还不肯来呢。”周院长摇摇头，“这孩子，死犟！”
蒋岫装出玩笑的意思，揣着小心打听：“我倒是有意与澹台老师结交，您可别吓唬我？”周老停下来，认认真真将蒋岫打量一通，看得蒋岫满脸尴尬，他才道：“罢了，我先带你去见他一面便是。”“现在？！”蒋岫冷不防听着一句，几乎要跳起来。周院长道：“他来了许久了，一直在后院熟手呢。”“这突然见的……不方便吧？”“有什么不方便的，横竖到了待会儿也得见，不如早打个照面，免得到时候两个人不对盘，节外生枝的。我在，他多少给些面子嘛。”
原是蒋岫搀着周老，现下成了周老半拖着他，换了个方向，向后院走去。蒋岫心跳如鼓，马上就要见上传说中不好惹的主儿了，自己衣着打扮可还得体，能入了他法眼？到时候见上面了，可该如何开口才不露怯？他平日里应酬，端的是长桌洽谈，交际多推杯换盏，机锋与酒醉里厮认的交情，排得上号，管得了用，独独作不得真。蒋岫不去与艺界多拉扯，没什么说头是一，更怕被他们看轻了去。如今澹台入明，这等人，看得起自己一身俗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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