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入明家就住一楼，倒省得他时不时犯起恐高来。寻常的防盗门，钥匙伸进锁眼儿转两道，一串钥匙相碰叮当。开了门，迎面入眼的就是客厅，并不算大，简洁到有些空洞。墙一色雪白，门对面的墙挨着放了沙发，澹台入明一抬手：“坐吧。”蒋岫依言坐下，两手支在膝盖上，沙发前置了一个小几，几上摆着一排小和尚形状的木雕，蒋岫情不自禁凑过去细细观察，一个踢腿，一个打拳，一个运气，一个一字马，最后一个什么也没干，摔了个狗啃泥。五个小人小胳膊小腿，肉嘟嘟的脸鼓着，憨态可掬，蒋岫看着就喜欢。恰好澹台入明端着一杯水过来，递给蒋岫，看他正乐不可支，便道：“喜欢就送你了。”
“这怎么使得，我空手过来，还带着东西回去，这不是雁过拔毛吗？”澹台入明在他身边坐下，伸手边拈起其中一个，在手上熟门熟路地轮了轮：“这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以前在琉璃厂地摊上淘来的。一套十个样儿，我还有几个没摆出来。”他把那精头光脑的小和尚塞到蒋岫手里：“拿着吧，摆在桌上也好，拿着当手把件也好，总之给你了。”
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蒋岫只得接过，摩挲一番，那木雕光润可爱，令人爱不释手，好像包了一层浆一般，澹台入明含笑看着他，又说：“要不我把另五个也拿出来，你挑挑？毕竟这一批用旧了些，送你也不合适。”蒋岫忙阻道：“不麻烦了，这五个我都不好意思一气儿拿，还是挑这一个吧。”手上的小和尚恰好是那个摔了跤的，肚皮着地鼓着腮帮，活灵活现，气呼呼又委屈。澹台入明想了一想：“也罢。”
蒋岫慢吞吞喝了一口水，澹台入明出言提醒他：“你要喝得现在抓紧了喝，待会儿进了画室可是带不进去的。”蒋岫本也不渴，目光转到杯子上，手里捧着的是一个阔口大肚的粗瓷杯，杯口一圈黑，渐变至手捧的地方便淡成了茶褐。他感慨万千，不愧是澹台入明挑出来的东西，连个杯子都比自己的强些。他不敢多留意，白白得一个木雕已经不好意思了，生怕澹台入明再一发现，又要多给他个杯子。蒋岫放下水：“那现在去看看？”澹台入明也不推辞，站起身来走到旁边一侧房门边，扭下门把手：“这儿没怎么收拾，恐怕乱一些。”
等到蒋岫看了那么一眼：“再乱能有多乱？”房间里采光很好，拉了一半的纱帘在窗台上悠悠地一扫一扫，一张大大的长案靠在右墙边，上头铺着一大块毛毡，一角上用方砚台镇着，另一角上搁着一个花状的瓷盘，凑近看看，还留着些枯涉的色彩。左边笔架上由大到小挂着一满列毛笔，右边叠上小柜，每一格里都放着一个圆圆的瓷盒，有一些颜色像溢出来一样留在盒子上。桌上另有多个笔洗、印章、印泥等等，各类各项俱是不一而足。再看左边墙，立着一个书柜，玻璃门后面头搁着一排排古籍、画谱、卷轴，或正或倒，或卧或立。书柜边上是一个老式的储物柜，一列全是抽屉，一列柜门，里头不知装了什么。整个画室窗明几净，没有多余的摆件，却让人觉得精巧至极、别有洞天。蒋岫屏住呼吸，脚步也不知不觉放轻了，他凝神看了一圈：按说这些地方，总该挂着画儿或题字，怎么澹台入明的画室什么也不挂？他悄悄点一点澹台入明：“你这墙上不挂点什么吗？”澹台入明有点好笑：“你看看有地方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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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岫走到书柜门前：“这里面也可以拉一条竖版的放着嘛！”说着虚晃了手比划几下。澹台入明问他：“挂谁的？”蒋岫猜他今人的或许瞧不上：“比如前人的？什么郑板桥的竹石啊……”“要是我有竹石图，就别画画了。”澹台入明笑着摇摇头，“直接去做古玩收藏不是更好？”蒋岫道：“也不是不可以嘛！你看你这一柜子，不都是以前的好东西吗？”“赏之玩之、估之价之，哪里算得上物尽其用。”澹台入明走到柜前，拉开门，抬手取下一本小篆题签的画谱，极爱惜地摸了摸：“再说其中不少是长芦先生所传。”说到恩师时，他眼睛里满是景仰。
蒋岫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青年逆着光站在柜前，手中捧着一本封面有些褪色、纸张发黄的旧籍，低垂着头，背后的阳光乌黑的发梢上点出绚烂的彩。微风动帘，从窗外忽的飞进来个什么，蒋岫一时迷了眼，再瞧时，一只蜻蜓抖抖翅膀，恰恰停在澹台入明脖颈后的衣领上。微垂的颈脖处露出一块白皙，蜻蜓就在边上歇了脚，蒋岫不曾想哪里来的蜻蜓，怔愣片刻，有些结巴地轻声道：“你……别动。”澹台入明不知所以，本能地就要抬头看过来。蒋岫敏捷地凑上去，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连一声“嘘”都克制住没发出来。他蹑手蹑脚地凑向他，澹台入明在蒋岫笼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蒋岫一手悄无声息地绕过澹台入明另一侧的肩膀，另一只手在这边慢慢弯起来，两手悄悄一合，将蜻蜓捂在了手间。蜻蜓薄薄的翅膀在手心里搔动，蒋岫兴奋地念出一句：“抓住了。”他正要想着如何给澹台入明看，却见澹台入明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圈住了肩膀，蒋岫略略一侧头，便触得到澹台入明的侧脸，恰巧澹台入明也转过头来看着他，二人的鼻尖霎时近在咫尺。澹台入明定定地望着他，眼里静得像一湖水，但脸上微微地飞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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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说什么，便不着痕迹地挪了小半步，整张脸就不受控制地红透了，忙垂下眼盯着地面：“是什么？”两人说话间，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细微的震动。“一只蜻蜓。”
“在哪儿？”
蒋岫放低了声音，彷如贴着耳垂呓语：“这儿。”他顿了顿：“你别动。”说着转一个圈儿，将手绕到澹台入明眼下来给他看。一张手，蜻蜓在手心里扑扑翅膀，振翅飞向了窗外。蒋岫“啊”地叹息一声：“怎么就飞了。”他没注意到，耳根红透的澹台入明面对着依稀照得出人影的玻璃柜，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而后低下了头，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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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来源长佩文学网（https://www.gongzicp.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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