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特殊诊疗室的玻璃，戚鸣在外头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既然您是病人的向导，那我们这边就不再派人了，不过我们会时刻监测病人的精神状态，必要的时候给予您一些指令。”医生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伴随着有节奏的滴滴声，那是景睿被仪器电子化后的心跳，非常平稳，让人感知不到一点危险。
哨兵缺乏自主意识的时候，他的精神世界会构筑起壁垒，抗拒任何人的入侵。这也是为什么院方听说林问泽是他的向导时格外惊喜的原因：由绑定的向导来做精神干涉，这意味着哨兵的壁垒不存在，原本需要强力突破而可能产生的巨大危险也几乎清零。但诊疗室狭小的纯白色空间让林问泽产生了窒息感，他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用力闭了闭眼睛，将双手分别放在景睿的耳畔，那熟悉的温度将他的意识拉回了现在。这是个误会，林问泽有点尴尬地想。
“开始吧。”
上次做精神疏导，是在景睿清醒的时候，而林问泽也真的只是做疏导而已，并没有涉足他脑中的其它领域。面临着未知，此刻他故作冷静，内心却忐忑不安：如果景睿不愿意怎么办？如果还是有不得不翻越的壁垒怎么办？他的精神力太强，他也从来不是一名传统意义上的温柔向导，万一把景睿的精神整个摧毁了怎么办？
而事实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他的确感觉到了一座无形的高墙，但是就在他尝试着触碰的时候，只一瞬间，那铜墙铁壁便彻底消失了，他坠落下去，落在了一片柔软至极的沙滩上。温暖的潮水轻抚着他的脚踝，耳边是海鸟清脆的鸣叫。一阵突如其来的愉悦在他的心头回荡，像是一把生锈的锁找到与之相配的钥匙。林问泽有些恍惚，缓缓站起来，眼前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这是戚征在大洋洲海边的一座私宅，也是他十七岁从塔里出来后住了两年的家。
门紧锁着，但这里是景睿的意识，林问泽毫不费力就进了屋，打量着屋子里不同往日的布置，他恍然想起，这是他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时隔六年有余，他努力回想那时的自己在做什么，似乎跟抱紧了最后的浮木的溺水者一样，紧紧地抓着戚征不肯松手。他少年失去双亲，咬牙硬撑着走过了好几年，而戚征是他姗姗来迟的保护人。刚离开塔的前几个月，他每天都活在心惊胆战中，生怕一觉醒来自己就又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而戚征那时身边也没有孩子，将所有的父爱全部倾注在他身上。那份爱太过神圣，以至于林问泽根本不敢将他变质的感情如实托出，那是他对戚征隐瞒的唯一一件事。
再往里走了几步，林问泽看见了默默坐在桌前的，十六岁的景睿。他比现在白一些，稚嫩一些，眉眼之间流露出与年龄相符的青涩，坐着的时候却将脊背挺得笔直。林问泽依稀想起，戚征说，他的小儿子是个哨兵，马上就要去军校了，会有好几年没法见面，所以这次生日我们三个人一起过。
那时候他太专注了，眼里只有戚征，对其他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甚至对此产生了些许不满，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景睿眼里含着的不同的感情。景睿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但正因为这份青春期的敏锐，他对戚征是怎么想的，或许被景睿彻底地发现了——毕竟他们在这个类似的时期，怀揣着同样难以言说的心思。
林问泽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嘟哝道：“早熟的小鬼……”
这场三个人的生日宴持续时间很短，因为那时林问泽并不愿意跟戚征以外的人多相处。但他在原地站了好久，眼前始终是他们分吃蛋糕的场景，林问泽恍然发现，景睿是将他的记忆定格在了这里。这也能算是让他走不出来的美梦吗！值得吗，倒是醒来啊，我好好地在你旁边呢！林问泽被自己的想法噎了一下，这让他莫名地不爽起来：“景睿，你在哪？”
没有回应。林问泽撇了撇嘴，将房子的一层仔细地搜了一遍，无果。随后上楼，在自己曾经的房间门口，发现这货坐在地上，背靠着房门，抱着手臂，低着头，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连他走过去都没发现。
“喂，”林问泽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别做梦了，起床。”
景睿顿了顿，抬起头，一脸茫然：“我在做梦？”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让你在梦里矫情。”林问泽揪住他的后领，半拉半拽地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景睿站直了，突然双手捧起他的脸，两人几乎鼻尖相触，呼吸交织在一起，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林问泽一巴掌甩得打了个踉跄。
“不疼……真人？真的是梦？”景睿晕乎乎的，但这个动作又让他完全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他被林问泽抓住手腕，带着往门外走。
“跳。”一直走到海滩边上，林问泽指着平静的海面，面无表情地下命令。
“教官。”景睿看着他的侧脸，林问泽刚转过头，就被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即使是在梦境中，他都感受到了对方有些加快的心跳，胸腔的震动伴随着低沉的嗓音一道响着，“我知道你不相信所有人，因为所有人都可能背叛你，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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