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桂芬午觉起来之后洗了把脸。客厅里的电视关了，她又去餐厅看了一眼餐桌，发现餐桌上剩下的饭菜被人动过了。厨房里微波炉门还大敞着。里面的提示灯散发着柔和的黄色光芒。
她又瞥了一眼玄关，发现孙子的拖鞋已经摆好了。看起来他中途又回来过一次。还自己热了饭。
吴桂芬打算下楼看看，她上午还没问到早市的位置。就算这附近没有大型早市，也总要有个菜市场吧。
她之前有观察过，小区里也有一些老人，晚上会有跳广场舞的队伍，下午也会有人坐在太阳地打毛衣打牌唠嗑。因为这小区被作为搬迁安置小区的原因，其中还有很多她相熟的老朋友。吴桂芬他们家搬来这小区算晚的了，也许这些老朋友已经摸清了这周围的建筑，可以帮她尽快熟悉周遭的环境。
吴桂芬乘电梯下楼，出门的时候还拎了垃圾袋。里面除了一些生活垃圾，还有就是孙子吃剩下的零食包装。她这个孙子今年年纪不小了，可还是喜欢吃这些小孩才吃的玩意。
走下电梯，穿过长长的，有些阴的走廊。再出了单元门。新小区里什么都是新的，花坛是新的，喷泉还在正常工作，树苗细瘦低矮，好像一阵风吹过来都能把它们吹断。
吴桂芬慢慢地踏上硬化路面，她看见远处凉亭下面聚了一圈老头老太太，又看见隔壁单元门口靠了一圈花圈。在不远处的小硬化广场上有间灵棚。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如果十几年前吴桂芬看见，心里还要暗暗骂上两声晦气。但现在她看的很开。只是路过的时候悄悄地瞟了一眼，她眼神不好。本应看不到的，但仅那轻飘飘的一眼，却让她瞧见灵棚里头的遗像了。
那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顶多二十岁出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不停地掉眼泪，这叫吴桂芬想到了自己，二十年前的自己。
她还看见里头有个大姑娘，梳着八十年代流行的头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个奶娃娃。奶娃娃不停地哭，还揪妈妈的大辫子。但他妈妈许是太伤心了。娃娃这么哭居然不管，只是由着他撕心裂肺地抛洒泪水。
吴桂芬不忍心看了，她扭过头去。再怎么样也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不好管的。
她慢吞吞地往那个老人家聚集的凉亭走，路上看见了以前住在她家楼下的小王。快走了两步，但还没走几步又气喘吁吁。
“呀，吴姐！”小王也看见她了。扔下手里的毛衣，三两步上来。搀着吴桂芬在她旁边的木椅子上坐下。
“吴姐今天出来晒太阳呀？”低头打毛衣地小张看见了吴桂芬，有些惊讶地打了招呼。她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玩小汽车的孙子，“别玩了你，你看看谁来了？隔壁栋老给你吃巧克力的吴奶奶来啦，你不昨天还说想吴奶奶了吗？”
小张孙子抬头，看见吴桂芬，眼睛亮了。他站起来用想用袖子擦鼻涕，却被小张眼明手快地塞了块手帕。
“吴奶奶好！”
“唉，真是好久没见吴阿姨了，阿姨还这么年轻。一点都不像快近百岁的老寿星。”
吴桂芬摆了摆手，“哪里要快百岁了，这还有十几年呢。而且活到百十来岁，不成老妖精了？”
“哪能呢。”小王笑眯眯道，“现在医疗技术多发达啊，吴姐你看电视，上面不天天宣传那些百岁老人，人都可精神了。我看依照吴姐这个精神头，回到一百来岁，那肯定也不是什么问题。”
“是呀是呀，吴姐说不定还能抱上重孙呢……”
凉亭下头的老太太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差点盖过凉亭另一头下棋的老头们。吴桂芬抬头看了一眼直入云霄的高耸大楼，家家户户都安了大块大块的玻璃。
阳面都是落地窗，为了保护家里的隐私。只能从屋里看到外面的景象，而从外面往里看，那玻璃又变成了一面镜子。
这间凉亭离楼房很近，吴桂芬一转头就可以在一楼人家的窗户上看见凉亭里的倒影。镜子里小王小张都在打毛衣，间或抱怨一两句家长里短，三个她不认识的老太太在斗地主，凉亭那边则是一群老头，小张家的老伴也在里头。他们围城一圈下象棋。抽完的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用脚碾一碾，就再没了下文。
这些人三三两两成双成对，吴桂芬突然发现，只有她身边没有人……
她丈夫死掉了，同年的好姐妹也都走的不剩几个了。小张小王她们对她很好，但如果她儿子还活着，和她们也是一个岁数……
只有她一个孤零零的了。
吴桂芬无端地想起今天中午孙子电话里那个娇俏的女声，忽然发现孙子也到年头找对象了。他不再是那个黏糊在奶奶身边的奶娃娃。孙子已经那么大了，长得那么好了……
孙子到时候谈情说爱了，他要结婚。儿子儿媳年轻的时候也是，他们小年轻有自己的主见，要自己的房子，要搬出去住。当时拆迁的时候给了两套房子，孙子的婚房是不必愁的。但他们结婚了，总是要搬出去住的。那时候吴桂芬得自己一个人住在现在这套房子里……
吴桂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这房子太大也太空了。
没人在意吴桂芬的出神，小王也好、小张也好，每天值得她们操心在意的东西太多了……家庭、孩子、孩子的孩子、生活，等等等等。吴桂芬看了看小张身边的小孙子，又看了看小王身边拴着宠物链的京巴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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