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虞闻言嗯了一声，他坐下，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对荆之泽说：“你从东北赶过来，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回来确定一下自己今年到底是四十一岁还是五十一岁吧？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不用绕那么大弯子。”
至于年龄问题和怎么死的这种东西，不用太纠结了。只要进入研究所，哪个还敢自称是人？
“重点确实不在这个。在当年席阳研究所。三百多号人。若是普通人也就算了。都是研究所员工。他们一夜之间就没了。你不觉得的奇怪吗？我爸一直不愿意跟我谈这个问题。但我思来想去，也回过席阳研究所找东西。想要想起点什么……”
荆之泽言辞恳切，但程虞的注意力却不在他即将要说的话上，他只是讶然道：“你回过席阳研究所？”
“嗯，不过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老所长还没去世呢。”荆之泽回忆道。
研究所的老所长是九九年去世的。他去世的前两年就主动提出了卸任，之后再没了踪影。人们再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千禧年了。那时候他的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了，人们甚至无从得知他去世的原因。
程虞点点头，一直没吭声的李霖忽然又飘回来了，他靠在沙发上，幽幽地笑了笑。
“那你想起什么了？”李霖笑着问荆之泽。
“我什么都没想起来。”荆之泽回答，“但我找陈年档案的时候发现了一间很有意思的事情。大概从一九七几年开始，整个席阳。就……没有鬼差出现了。”
没有鬼差出现意味着什么？
亡者失去了离开阳间前往阴间投胎的道路。那些不属于阳间也不被阴间接纳的人徘徊在自己生前的家里，徘徊在席阳的大街小巷。一座城市里，将到处都是鬼。
这些鬼聚在一起，强大的阴气发酵，会发生什么？
“……死掉的人没法转世投胎，阴气集中。会让其他地方一些没法投胎的孤魂野鬼误认为这里就是阴间。那些不知来处不知成因的厉鬼会蜂拥至席阳……接着，这些外来的厉鬼会开始攻击本地人。因为厉鬼在那么高浓度的阴气下，很难保持理智……席阳，席阳就会招来一些其他地方的厉鬼……”
也就是说，和你坐在一桌吃饭的同事，有可能刚刚被吊死鬼的舌头勒死。食堂掌勺的大师父，从冰柜里拿出的不一定是家畜肉。公交车上面无表情的女售票员，收了票。和司机一起，连人带车，把一整车人带进奔涌不惜的长江……
“席阳会招来大东西。然而那些老鬼，那些大东西，都聪明的很。他们知道，仅仅是住在席阳不够，因为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早晚会找到办法处理他们这些家伙。”李霖开口接上了荆之泽后面未说完的内容。
说完他便沉默了，也没有人顺着他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们都感受到了，这栋小楼的深处，有什么东西生气了。它似乎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镣铐，不停踏地板，来回走动。茶几上鱼缸里的水微微晃动，头顶西式吊灯也不停的打摆。
连空气好像都要结成冰。
他们都能听见那东西，那东西粗/重的喘/息，那东西卡在喉咙里，充满威胁的低吼。还有哀嚎声，哭泣声。
这时候有人影晃动，他们看见有很多人跑出来，他们都浑身是血，面色苍白。神情呆滞，只晓得从小楼的阴影处疯狂往出涌，他们急吼吼地奔着门去。拥挤，踩踏。时不时有人惨叫一声，淹没在人群里，再没了声息。
那些好不容易挤到门口的人，激动地打开研究所的大铁门。紧接着，在冷冽的晚风中被吹成飞灰。
前面的人消失了，后面的人涌上来，继续变成灰。他们好像看不到前面人的悲惨遭遇一样，只是执着地要往出跑。
谁哭了第一声？
接着，整栋建筑里充斥着哀泣的声音。
这些人全都变成了灰。张蕤上午打扫好的大堂，此时又变得灰蒙蒙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的完结。三个人都站了起来，因为他们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樊笼。它沉重的脚步踏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它在靠近。
李霖忽而冷了脸。他的眼睛变成了一片纯粹的红。里面时不时还有扭曲的头颅试图往外冲。
“滚回去。”
窗外的满月冷冷地目睹这一幕。
他们感受到它迟疑了。
“哈……哧……呼……”
它焦躁不安地在三楼的空旷房间里，用巨大的手爪挠着水泥地，在坚固的水泥地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凹槽。而原本地上的法阵符号也被它破坏的乱七八糟。
这怪物的背上生有好多张脸，那些脸彼此撕咬。幽怨着，憎恨世间的一切。
如果一个鬼一直吞噬其他鬼，会发生什么？研究所建立一百多年，没人研究过这个问题。
但现在事实给了答案。
它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因为人是万物之灵，得天地之造化。哪怕魂飞魄散，只要第八识不散，人就是永存世间，可生生不息。转世轮回。
魂灵是没有办法被彻底消灭的。
哪怕被更厉害的鬼吞噬了，魂灵也只会寄居在那只鬼的身体里，等到吞噬它的鬼四散之后。魂灵自然重返天地。
“再大的容器，也总有装满的那一天。如果它满了，还硬要往进塞东西。它就只能裂开。里面的污垢，自然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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