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反而是城市里一年中最冷清的几个日子之一。
街上的铺子几乎都关了门，只剩下几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便利店还在营业，楼房中家家户户都亮着温暖而明亮的灯，衬得路上越发冷清。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在路上行驶，车上坐着四个人，惯例还是机房负责人开车。李霖坐在副驾驶，后座的荆之泽愣怔着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旁边坐着一个苍白的女人，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正低着头看一份老旧的纸质文档。
车子即将驶入家和小区。
机房负责人将车子停在家和小区东大门处，前面是红白相间的拦车杆。大门左边有一间小小的保安室，三五个保安坐在里面，保安室里还点了一盏红灯笼。
拦车杆没有立刻抬起，机房负责人也没有门卡，他平静地摁了一下车喇叭。
过了良久，从大门旁边的保安亭里才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走过来敲司机车窗，机房负责人遥开窗户。面色平静地和他对视。
也许是因为除夕还要加班让他有些不高兴，保安的态度并不好。
“没带卡？”保安打量了一下车里的人，“你们是几栋的住户？”
他可能是觉着这群人眼生，就不免多问了几句。
“八栋。”机房负责人回答。
家和小区是个老小区，搬出去的和住进来的常有。而且里面足有二十栋居民楼，再资格老的保安也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住户的长相。他们只需要胡乱编造一个门牌，保安就会放他们进去。
保安哦了一声，他从裤腰上摘下遥控器。拦车杆缓缓升起，发出痛苦的吱嘎声。机房负责人启动车子前，李霖点燃了一只香烟，，像上香似的，轻轻朝拦车杆拜了三拜。
死死扒在拦车杆上的小鬼陶醉地吸烟。
车子正常地开进了家和小区。至于后面那辆被突然掉落的拦车杆砸坏的车子，他们选择假装没看到。
毕竟几天之后，就什么都不会有了。
小区里的健身器材无风自动，上面扒满了嘻嘻哈哈的鬼娃娃。
垃圾桶旁边，有猫猫狗狗的鬼魂扭打在一起，等着吃一口人类浪费掉的粮食。它们身上都有被凌-虐的痕迹，血迹干涸，脏兮兮的毛发黏粘在一起，有的断了腿，有的被切了耳朵。
谁家的老人穿着寿衣，扒在窗户边看着子孙欢聚一堂。
“程女士。”一直沉默着的李霖忽然开了口，他扭头盯着坐在后座的女人，“我一直都想问，你当年为什么要把虞副所长关在家和小区？”
程秀琳抬头，不带感情地说：“我恨他。而他凑巧犯了错误。”
她盯着李霖，李霖的状态并不算好。他身上很多地方都有伤，刮擦造成的，利器割成的。野兽的利爪和血盆大口造成的，都有。大多数在汩汩的往外流着鲜血。脖子上还有一道青紫色的扼痕。
但他的神情确很奇怪，他在笑。哪怕受了这么多伤，他依旧很愉悦，很欢乐。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李霖问她。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程秀琳看一眼仍在开车的机房负责人，用陈述的语气回答：“我知道你是替机房负责人问的，但时至今日我的答案还是那一个，在研究所仍有工作还没有跟宗教事务局业务五司的同志交接清楚前，研究所的工作人员绝不允许对同事出手，这是研究所的规章制度。”
对于程秀琳的回答，李霖并不感到意外。
从见到程女士的第一天起，李霖就知道。这是一个骨子里都写着规矩的女人。她憎恶一切无序与混乱，所以才会在研究所的前任所长李所长过世之后挑起研究所的大梁。
她当年和虞星纬结婚也是。李所长介绍他最得意的学生给最得力的下属。他们两个按照规矩结婚，又按照规矩进行仪式。造出了仪式品甲。
李霖总怀疑，她那瘦小的身子里是不是压根就没有魂魄，就好像她只是由规矩操控的木头人。
机房负责人驾驶着车子在家和小区里绕了两圈，没找到停车位。最后违规把车子泊在了小区里的马路边。
四人纷纷下车。
“既然已经到了地方，那我们就分头回收鬼魂吧。”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没吭声的荆之泽突然发声了。
机房负责人没表态，他看向李霖，李霖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李霖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独剩程秀琳，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李霖，然后迟疑道：“回收鬼魂？”
“我们总不可能任由这个情况一直恶化下去。”李霖说。程秀琳了然地点了点头。
虽然长相不太像，但从一些神态、动作细节上来看，程虞更像妈妈。
他们在面对不确定的东西时很少积极表态。只是安静地等着你给出解释。
李霖所说的情况，在场的人都是清楚的。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徘徊在阳间的鬼魂数量开始疯狂上涨，这种巨大的增幅引起了研究所的注意。
研究所在经历多次尝试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即阴曹地府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上的变化，鬼差开始有条件的引渡鬼魂前往阴间投胎。而这一现象持续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鬼差干脆就很少出现在人间了，也只引渡一些前世有大功德的人进入轮回。
没人清楚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生死之隔，就是两个世界，没有办法沟通的。
“研究所做出一个大胆的尝试……令鬼魂互相吞噬，像养蛊一样。最后只会剩下一只鬼，研究所就利用强大的阵法控制这只鬼。这个计划，最初被命名为饕餮计划。但很快，我们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再强大的法阵都是人为的产物，而这些徘徊在人间的鬼，诞生于自然的力量。也只能由自然将其毁灭。天欲其生即生，天欲其狂必狂。像人衰老一样，我们发现凡是鬼，只要徘徊在人间时间久了，就一定会陷入一种不可挽回的疯癫状态。这即是客观规律，人的意志无法影响它们。法阵没办法完全限制这些陷入疯癫的鬼，我们只能短暂地压制他们。”
“因为一旦将它们击杀，所有的，被我们‘消灭’了的鬼就会重新回到人间。”
“没有什么能彻底消失，就像我们永不能凭空创造。”
程秀琳忽然回想起了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跟着老师参加“仪式”时候的记忆。
她开始恍惚，身上的阴气不自主的散开……
回去吧，回到恍如隔世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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