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秀琳被人推进了屋子。她看见屋子里有人来来回回的走，有人拿着一些罗盘之类的东西进来测试，然后报出数据，再由专人记下来。
这些东西她都不懂。大学里不会教人怎么捉鬼，怎么辨识阴气。
“……似乎有点不对劲……仪式品甲那边好久没有传来消息了，可能有变化……”
他们说什么，她不太听得清，现在脑子里也是一片浆糊，即使听清了，也不太能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仪式品甲？
仪式品甲是什么……哦，星纬说过，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程秀琳想见见孩子。
她费力地抬起手臂，朝着测试的人伸过去。她想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那两个测试的人脸色一变，再不说话，只低头工作。记录完数据之后，逃似的离开了。
程秀琳迷茫地看着他们，她不太懂？她很吓人吗？总不会有李霖出现之前的研究所吓人吧，那时候研究所里可从来没有人会露出这种神色……
那两个人是谁来着？她不记得，没见过。好像是刚来的，也有可能是她没见过的老工作人员。
他们都带着口罩，她不认得很正常。
过了一会儿，程秀琳听见了房间门的响动，她扭过头，看见星纬进来了。
星纬是谁？是她的丈夫。
她朝他挤出一个虚弱的笑，但还不等她多说什么，他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了。
“你为什么哭？”程秀琳想问虞星纬，但她说不出来。她试图用眨眼来引起他的注意，又捉住对方的手轻轻的写字。
虞星纬没有让她写下去，只是轻轻地捉住了她的手，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丑。”他哑声道。
覆上来的手并没有温度，也没有力度。她轻轻将手抽出来，在对方的手心里写了个“孩”字。
这次是长久的沉默。
“……是儿子，不像你。”虞星纬哑着，他又紧紧地握住程秀琳的手，这次他把她捏痛了，“像我，和我一样丑。”
“不丑，好看。”她又写道。
他们的儿子怎么会丑呢？她想。
程秀琳发觉捏着她的手又紧了一些。还有冰凉的液体滴到她的手上。
“我迟早杀……”
虞星纬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还是刚刚那两个工作人员。
“啊，虞副所好！”“副所！”
两个小年轻惊喜地喊了一声。
虞星纬飞快地抽回手，他脸上不知何时已收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悲痛。换上了他管用的那副温文尔雅。
“小胥，小鹿。你们两个来了啊。所长担心秀琳的情况，让我过来看看。你们两个忙了一晚上了，也歇一会儿吧。”
胥初阳和鹿在民应了两声，嘀嘀咕咕着出去了。
他们的声音很小，但程秀琳居然听清了他们在说什么。
“……虞副所可真是……唉，和所长一样啊，那是自己的老婆孩子……”
“你别瞎说，你看他的眼睛，人说不定难过着呢，所长那才是……”
“难过？我看是稞图的风吹得吧，这鬼天气……”
“……不……解释？”程秀琳费劲地问了这个问题。她说话的时候，觉得嗓子像被人在火上炙烤过一样。
“我讨厌解释。”虞星纬低下头。他温柔地拍了拍程秀琳的额头。
……星纬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哦，我迟早杀了他。
他是谁？是所长吧。
***
得知李所长去世可能是虞副所所为的时候，程秀琳并不惊讶。
事实上她知道此事的全部内幕，办公室主任荆锐文也知道。研究所的很多人都知道。但杀李所长的并不是虞星纬，而是他的大舅哥张松。
李文成的妻子张梅，祖上在华夏北方的修道界相当有名望。不过战争结束后，这些封建迷信的糟粕都要被祛除，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家道中落。机缘巧合之下，张梅才进入了研究所工作，认识了李文成。
她家从前也是个大家族，不过死的死伤的伤，就剩下她和哥哥这一脉不知旁到哪里去的旁支了。
研究所的人，对于那个女人，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她在饕餮计划被提出的时候就失踪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再出现的时候差点毁了整个仪式，让稞图研究所总部平白多了将近一倍的伤亡。
那时候，她说的。她说李文成，你该死。你还我儿子。
张梅到底没要回她的儿子。
后来几十年，张松一直在找机会向李文成寻仇，但都没找到机会。
那后来怎么就成了呢？
席阳研究所，半个城市的人，统统被那个失控的怪物吞入腹中。
“我们那时候说，把所有鬼都关在研究所，是不正确的。但是现在我们发现，鬼是不会凭空消失的……我，我觉得自己没多少时间了。小树……不，李霖早晚有一天也得失控，你们要想办法。想什么办法都好，后来我们送去的两个小孩，哪个都可以疯，只有李霖不可以。”
他开口的时候，像一下子老了十岁。那时候所长已经六十七了。
九九年，所长离开了研究所。不知去向。他被张松杀了，而张松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也许去过自己的生活了，也许死掉了。
研究所还是研究所，饕餮计划依旧照常运转。
当年参与过饕餮计划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和鬼打交道，总归活不长的。
研究所里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厉害，直到最后。虞星纬杀了李文成这事儿由人信口胡诌已成了板上钉钉。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
程秀琳按照规矩，把虞星纬关在家和小区里。
他走的那天，站在一栋楼房顶上。他问旁边的程秀琳：“你恨我吗？”
程秀琳摇头。
“那麻烦你恨我。”虞星纬说，“我花了近三十年都没教会仪式品甲恨我。那就麻烦你继续教他。”
仪式品甲，他们的儿子。
她想到那个孩子以前每次看到他们，都投来那样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将撕成碎块。
程秀琳疑惑不解。
虞星纬像是看出来了她的困惑，他先是笑了。
“我问过李霖，那是他让他做的。”他叹息一声：“他什么时候能学会自己恨我，然后杀了我呢？像张松杀了所长那样。”
程秀琳面无表情，她低下头，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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