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属下来。”侍卫说着，躬身爬进桌底，鎏金盒里鲜红的胭脂漏了少许，他细心地用手指擦干净，双手还给他的主公。
姬沛笑了，白皙的脸颊扬起浅浅皱纹。他手里拿捏着妆具，姿态慵懒，脸上的疤痕毫无遮掩，他倒也不在意。
“大人，方才陛下来过。”
“哦？”
“因大人在休憩，陛下说不想打扰大人……”
“现在他在哪里？”
“在指挥营。和肃王殿下，还有临安侯在一起。”
“我想也是。”姬沛手里把玩着粉盒，漫不经心地举起铜镜，端详起镜里的人。
眼角鼻翼，鬓边眉头，都已染上了岁月的斑斑驳驳，他拈起一缕鬓边的银丝，在日照下懒懒地看了又看。
沉着的侍卫，安静地伴在他的身边。
“都统大人。”
“什么？”
“属下斗胆问都统大人，这一切……都是大人的计谋？”
姬沛斜眼看向身后的年轻人，“你这话不是斗胆，是愚蠢。”
“……”侍卫被都统大人的冷眼看得背后一战，立刻单膝跪下，“大人恕罪。”
姬沛疏离着发丝，并不在意他的举动，悠然道：“临安侯为何要诈死，陛下为何要帮肃王保密他还在生的事实？你觉得，这些都是谁的计谋？”
“是在下愚昧，属下不该多言。”
“有人想获得自由，有人想成为正统，有人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要面对的是敌人又不算是敌人，所以大家的谋划，必定有那么一点不仁不义的成分在里头，这些总要有人担负。”
“……属下追随都统大人，是因为深知大人的忠义。”
“你想多了。”
都统决然的话让侍卫怦然，“……”他咬着唇，只有沉默。
担负？他从未想过要为那个人做到这个地步。三十年了，他选择这条道路以来，总是不知不觉就担负了许多，他腻了。姬沛从凳上站起，走出营帐迎上这片大理山城的夕阳。大理……离他想去的地方，也不算太远。
“明日就由你带领哨兵回京师，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属下领命。”
侍卫深深跪下，他知道，都统大人是要否决他说出的那一声“追随”。
半个月后，临安侯世子领兵作战失捷之声传遍天南地北。
也传到了南海县一座门扉紧闭的府中。
“别看了，刘大人。”细柔的声音，对那个朝窗外张望的人道：“你既然如此担心，又何必救我？”
舒予怜身穿单衣，脖颈和手臂上缠了一层白布，苍白的脸依然撑着一小股傲气。面带焦虑的刘知府叹了一声，双眼依旧离不开窗外，不知该如何回答。白日将离，房中无灯，暮色渐浓。舒予怜已在此地躲藏了足足四十天，入夜也只能在黑暗中渡过。
“这么多天了，我救了你的事应该没有败露。”刘知府道。
舒予怜笑了：“那为何现在又紧张起来了？莫非刘大人终于被怀疑了不成？”
“……”刘知府眉头紧皱，“皇上亲征西南之后，本来明朗的战况突然急转直下……”
“咱家知道。”
“传密信的人今日突然来访，我有暗中来往这处别府的家仆恐怕被怀疑了。”
“密信……是了，欧阳千户和那些传达密信的卫兵是一伙的罢，反正倒向的是同一个主。”舒予怜说得悠然，回想起被欧阳大骗过去的那一日，水师大火，数十名卫戎军精英如瓮中之鳖，几乎全员葬身火船。“曹家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值得他把小命搭在咱家一个小黄门身上？”
当日，船上大火，乌克善挺身而出，与欧阳大一同撞出熊熊火墙，缠抱的两人如一颗陨星坠入了海中。
舒予怜见刘知府沉默，又道：“你们收到的是曹国舅的密信，如今右军都督临安侯急逝，西南动乱皇帝亲征，你们服从曹大人的指示让府兵按兵不动，一旦需要增援便采取拖延……既然能够作这般盘算，来拔掉咱家这群都统大人的棋子也是迟早的事。不过，让欧阳千户策反实在是好计谋啊，咱家也没料到那张古板脸倒还挺会演的。”
刘知府道：“舒公公，我会想办法带你先离开此地。”
“逃亡？”舒予怜淡笑，“乌克善等同于咱家的手足，没了他，咱家总觉得特别累。”
男人心焦：“舒公公，留得青山在，何出此话！”
“刘大人……”舒予怜抬起一对美眸，在昏暗中顾盼生辉，“你还未回答咱家的话呢。”
为何救他？何苦救他？
刘知府被那双眼波看得发慌，“你还这么年轻，既然捡回一命，活下去又有何难？”
“是啊，不难的。”少年惯有的傲气淡了许多，用手摩挲起被白布覆盖的伤口，“刘大人，咱们做太监的，年轻的价值就和那男倌没差多少的，可能还要贱一些，相反刘大人这种青年才俊父母官，才不应该栽在咱家的霉头里。”
“……”刘知府叹了一声，坐到舒予怜身旁。夕阳西沉，美丽的少年身披暮色，一双秋水灵动如星，正透过黑暗深深地看进刘知府的眼中。
“舒公公……？”不该萌生的怦然难以克制，刘知府只觉得手上一阵软热，是舒予怜的手覆上了他的。
落在耳畔的声音细而轻，丝微痒意搔动心尖。
“有人来了。”
“……！”
刘知府面色一窒，警惕地朝门的方向看去，同时将舒予怜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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