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宽从书架上取下一张照片，是蒋歆出事前拍摄的。
“我的女儿，她现在也才跟你差不多大，还没有进入社会，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没有去好好理解体悟这个世界，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人可以优秀，但不能善良，我早该教她人心险恶，她就是犯了善良的错。那次聚会，五个人，另外两个女孩是孙婉的朋友，她叫蒋歆，说是要和郑易彻底断绝关系，但是自己不敢，要蒋歆陪着。我家蒋歆不会拒绝，她就是一个真诚对待朋友的人。”
“据我了解，蒋歆就读于您任职的学校，和孙婉不属于一所大学，她们是如何认识的？”
“是高中同学。”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蒋歆住院后几次病危，在她还清醒的时候，给我们写过一封信。”蒋宽说完示意蒋歆妈妈去找。
那封时隔六年的信到了张允文的手上，字迹凌乱却不减娟秀，浮在纸页上，诉说着一个明知前路渺茫的女孩最后的心事。
亲爱的爸爸妈妈：
这两天我感觉自己状态很好，找护士阿姨要纸笔，她本来不愿意，但也还是给我了。我知道我以后可能会变得越来越不好，甚至会忘了你们是谁，但我想趁我还清醒的时候告诉你们，我永远爱你们。
昨晚做了个梦，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夏天，我们终于等到阳光照破，洒在长白山粼粼天池的那一刻。周围的人都在惊叹欢呼，为了长久的等待，为了意料外的惊喜。然后我看见了你们，离我越来越远，而我仿佛被卷入天空，无能为力地目睹天地的开合。
妈妈曾说，我像杏花雨落，出生在一个美丽的季节里，现在这片花瓣裹上泥浆，坠落在地，再也无法腾风而起。然而我并不感到过分的伤感抑或失落，希望无论前路几何，还能并肩度过。我并不担心你们，我相信你们可以顺利走完余下的生活。
不用可怜我，如果可以，不要再救我，无意义的挣扎，是对生命的不尊重，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并不想成为家庭的负担，你们能理解的。
还有一事，我从不愿怀疑我的朋友，那近乎代表着怀疑我自己，事到如今我却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我的朋友—孙婉身上。我早就听说，孙婉嫉妒我，我认为那是因着有你们这样开明的父母，让我可以自由掌握自己的生活。但我相信，我可以让她不再对我抱有仇视，因为她同样可以做她自己想做的。
聚会当天，我知道她想要同她的男友一刀两断，我也愿意陪她一起迈出改变自己的第一步。聚会看似顺利，但迟钝的我直到现在才注意到隐藏在表象下的敌意。那瓶饮料，孙婉的一个朋友本要喝，却被她及时拦下，几经周转，竟然到了我的手里。我当时不疑有他，拿给我便喝了，尤其是与郑易辩论许久，口干舌燥，毫不意外地一饮而尽。
住院这些天来，我一直在等着孙婉来，我希望她可以对我坦白事情的起因经过，也算是对她自己的救赎。如若不然，请把这封信交给办案的警察，让法律来给她上最后一课。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知道人生不易，但能与你们相互守望，相聚相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还记得老家院子前的鸟窝吗？我想我会变成堂前的燕子，年年岁岁来守望你们的。
蒋歆
“这几年，”蒋宽的声音拉回张允文的思绪，“我违反校规去办了好多校外补习班，去接商业讲座，就是为了挣钱给蒋歆治病，帮她康复。我想有一天能再见到她，站在阳台上，在阳光沐浴下练习手风琴的样子。
可惜啊，重金属中毒对大脑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几年的康复下来，根本毫无效果，蒋歆依旧是这个样子，生活都不能自理，还得靠她妈妈每天寸步不离地守着。”
每天看着她的样子，蒋宽夫妇实在太难过，也太思念了。
“本以为生活就是这样，我们想着，我们能活多久，就照顾她多久，一家人在一起，怎么都是过。尽管没有希望，但是我每天都还能看见她们母女俩，想到这里就会觉得非常幸福。我万万没想到孙婉会再次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六年前打官司的时候，都是蒋歆妈妈出的面，所以孙婉不认识我。”
蒋歆母亲一直捂着嘴无声地痛哭着，蒋宽抬起铐着的手拍拍蒋歆母亲的肩膀，自己却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而蒋歆听见了声响，转过头来在一旁不明所以地憨笑着，时不时拍打着轮椅的把手，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蒋宽突然问张允文道：“你们，难道没有一点怀疑过你们行为的合理性吗？”
张允文知道蒋宽指的是孙婉一案，“想过，但是职责所在，我很抱歉。”
工作三年多，除去一开始一段时间，张允文鲜少有因为案情心情沉郁的时候，但是从蒋宽家里出来，这种感觉就挥之不去。他好像能理解蒋宽了，女儿唯一的心愿也无法实现，心中的苦闷自然不可言说。不过真实的案情经过，到底是什么？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总是会叫大家一起商量，这个案子就像一个黑箱，全凭当事人一张嘴。用来投毒的饮料瓶，上面同时有郑易和孙婉的指纹，但只要郑易咬定是自己干的，孙婉只是中途无意拿过这个瓶子，言之成理，无从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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