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与他所想象的很不一样。
在路小宇尚且年轻的前半生里，他有过几次类似的感觉。
高考结束过后的谢师宴上，每个同窗的脸上都挂着笑脸。那时他感觉，大家无论考试结果如何，至少在那一刻，都是开心的。他们很好地走完了高中三年的时光，即将奔赴天南海北去求学，那么每个人的心间，理所当然地都充满了兴奋和希冀。
他们在一起三年，才不过分开一个暑假，那段情谊一定能很好的持续下去。
可是短短两个月以后，他就发现已经有人将他的社交账号好友删除，连班级群都变得异常冷清。
他原本不理解，直到小他一届的学妹当着他的面用微信拉黑了班里的几个同学。
“读中学的时候是没得选。因为天天在一起，做一样的事，才有了同样的兴趣和爱好，和谁做朋友都没得选。但是到了大学，只有有同样兴趣爱好的人才会选择走在一起。这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人生阶段，既然最终都会分道扬镳，那我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做好准备，迎接新的状态。”
当然这里头最重要的一点原因，是因为他的双亲有“特意提点”过：
大学已经是步入社会的初始，对于考学结果没那么理想，大概率已经与“优等”人生无缘的伙伴，就不必再费心维护关系了。
人一生的精力何其有限，哪能幻象什么往日时光都原封不动的保留？
从那个时候开始，路小宇就意识到过。
这个世界，原来可以和他所以为的，那么不同。
他为之讶异过，但至少没有失去理想。
而此刻，当他终于收拾齐整自己，重新坐在沙发上望着正对面的方南时，那种信念感较之往日，竟然被削弱下去许多。
他想，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果然都是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
他浑噩了这么些年，今日起，便又算是长大了一些。
“所以说，这一次实际上远播是拿深圳的项目特意来刺激陆沁与首开达成合作，并且利用这样的合作同时抓住陆家人的把柄，又再顺便帮首开一个忙，卖一份人情，这些事情，项目竞标、深圳考察、陆沁的联络人、还有拍卖会，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路小宇用自己的话把方南交代的前因后果做了一遍总结，才刚总结完，他就笑了。
他知道在方南面前摆出那副表情并不礼貌，但他忍不住觉得滑稽。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问一个问题。
那么我又算什么呢？
时到今日，他才明白，原来他那无疾而终的管培生评审，还有之后莫名其妙地被调入地产部，因为举报上司成了全部门的公敌，再到被刘玉仕试图拉拢，搅进风起云涌的深圳竞标，又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带到警局，这一切的一切，原来只不过是一场闹剧。
从头到尾，有他或是没有他，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被掌控局势的人任意地安排在这样那样的位置上，原不过是因为一连串无聊的怀疑和猜忌。
一开始他们怀疑他是世宏派来的人，后面怀疑他是方南带来的人，而后又怀疑他是郑铭源安插下去的暗线。
而郑铭源清楚他谁的人都不是，却仍然把他留在游戏里，为了什么？取乐吗？
路小宇笑着笑着，耳边便有嗡鸣的声音响起来。
他的胸腔像炸过一样烫、热，连头皮都传来发麻的感觉，不舒服得他想喊叫，或是立刻站起来，离开眼前的房间。但他却纹丝未动。
连动一下都叫他觉得难堪。
他的人生还从来没有经历过一刻如同现在这样难以启齿。
连眼前方南的那张脸看上去都是模糊的。
方南始终焦急而担忧地望着他，轻声喊着他的名字，双手把着他的胳膊，像是害怕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些事实。
路小宇听见他不断重复着抱歉的话，一时心下又有些疑惑。
他还记得刚从长安俱乐部回来的那天晚上，方南因为醉酒，曾经将他叫到面前，也像现在这样对他道过一次歉。
他记得那时候方南哭了，而自己面对那人流眼泪的模样几乎手足无措到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方南说很抱歉他们必须利用他，路小宇便想，那就来利用我吧，这有什么可怕的。
那个时候，方南的伤心难过似乎是比一切都更优先的事情。
然而此刻，路小宇竟然忽然开始想，是不是从那一天开始，方南其实就什么都知道。
他眨眨眼，重新很认真地端详了一遍眼前人那一脸关切的表情。
他看到方南拧起的眉心、湿润的眼睫、和布满薄汗的鼻翼，他们组合起来形成那样一副情真意切、引人动容的画面。
方南原本就是个气质温柔如同秋水一样的人，流露出动容的时候就像冰雪都消融了那样，极易牵动人心。
“你说，那天晚上放在拍卖会密码箱里的并不是项目的标底，而是远播原打算提交的标书。那份标书不是你还有老大他们不眠不休几个月才做出来的吗，那是不是，从一开始，放在文件袋里的那一叠资料，就是你们准备好了，交给郑铭源的？”他突然问。
“不是的！”方南立即回答他说。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一方面，是他不知道现在他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安慰到眼前这个过程中受到伤害最多的年轻人，另一方面，是他太清楚，路小宇不笨，刚刚问出的那个问题才不过只是个开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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