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做梦了,梦里,父亲带着他骑马射箭,母亲则会在他小脸通红汗水涟涟一头扎进她怀里的时候,用带着香风的手绢为他拭汗一边埋怨父亲带他玩的太疯。
他被押着擦完汗换掉衣衫,便央着兄长带他去看众人口中的小侄子,祖母便慈爱地告诉他,小侄子还在嫂子的肚子里没出来,他哪儿管什么叫没出来,扭糖似的缠着兄长一定要看。
兄长便把他顶在脖子上,带他去看大腹便便的嫂子,最终,他还是如愿以偿地隔着肚子,与他尚未蒙面的小侄子打了个招呼,他摸着嫂子隆起的肚腹,柔软的掌心被一种神奇的力道顶了一下,像在回应他的招呼。他满怀欣喜,刚要把这个天大的消息告知兄嫂,然而下一秒,他就醒了,掌心余存的,只有满室寂寥。
迷茫与脆弱在他眼底不过停留一瞬,很快就被冻结在冰霜般的视线后,找不到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姚殊起身,动作利落地扯掉半拉披风,开始换衣服。
隔着一层暖光和薄纱,他抬起手臂的隆起好看的肩颈肌肉线条,整理腰线的时候,后背的蝴蝶骨仿佛振翅欲飞,劲瘦柔韧的腰肢淋漓尽致地展现在镜头前,整个人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又惊心动魄的性感魅力。
着装毕,他走到立地式巨大铜镜前,将繁复的发辫拆解,编进发辫里的上贡的极品珍珠和宝石被像丢什么废弃物一样随手扔在脚边地上,金线掉了一桌子,密如黑瀑般的头发得以用最自然的姿态垂在后背。
看都没看一眼那些价值不菲绣工精美的发圈,他抽出木盒最底层,拿起里面那条丝毫不起眼的松江布发带,给自己扎了一个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本朝男子的发髻,衬着那身青布劲装,他如今身上一丝内廷的痕迹也无,除了过于颀长的身姿和惊人的长相,就像这凡尘俗世中任何一位青年男子,俊秀、坚毅。
慢条斯理为自己整理完仪容,姚殊坐在书桌前,抽出一支笔开始写信。
殿外传来几声空旷的脚步声。
老太监带着两个小内侍走到门口垂帘处,停住脚步,让两个内侍在外等候,亲自接过托盘朝里走。
姚殊写完最后一笔,抬起头,淡淡道:“东西都办妥了?”
老太监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涕泪纵横,但还知道眼前人并不喜欢嘈杂,只肯从咽喉深处泄出几声呜咽:“大人,您三思啊,朝臣那边闹得虽然凶,但陛下始终没有松口,他待您一向不同,一定会保着您的啊!”
姚殊不置可否:“老黄,你跟了陛下几年了。”
老黄抽抽鼻子:“奴才从陛下还在宝庆院的时候就就跟着陛下了,次年陛下就从宝庆院搬到了弘闻馆。”
“十三年了。”姚殊沉吟道。
十三,姚殊想着这个数字,陷入了恍惚的神思。
老黄见姚殊不说话,仿佛终于想起了姚殊这些年的厉害,也不敢再多话了,将手上的托盘恭敬呈到案几上,低着头,垂着泪出去了。
姚殊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只有垂帘晃动,烛火摇曳。
他起身,为自己砌了一壶茶,雾气氤氲里,他从置物架下取出一个铜盆,点上火。
又捧出一摞册子,一本本,浑不在意地丢进去烧。
册子的封面依稀是:阁老韩见会生卒年策、尚书曾伟健死生疏等等。
竟是一份份详尽的如何让高臣逐步走向灭亡的计划书!
火苗舔舐着纸张,倏然间就把姚殊这些年的心血、算计和累累恶行一点点吞噬殆尽。
姚殊细白的手指托着茶盏,他盯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指发呆。
哪怕再想向过去靠近,也完全不一样了,比如他质地如白瓷,从不长深色体毛的皮肤。
比如他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也因为缺少雄性激素而无法变得更大块的肌肉。
比如他过了变声期也依旧清亮仿若少年的嗓子。
他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罗织构陷,坏事做尽,他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他的名字让朝臣战战兢兢,市井能止小儿夜啼。
但此刻被烛火和茶烟迷糊了面目的人,分明眉宇间还留着一丝天真。
茶汤入喉有些急,他轻咳两声,咳着咳着,嘴边就落下一丝血线,刚醒不久,但他又有些困倦了,睡意上涌间,他看到了父亲和母亲双手相携,祖母叫他乖孙,朝他招手,兄嫂也温柔地看着他,仿佛并未因他满身血腥而介怀,他担心的事并未发生,父兄没有因他的累累恶行而失望,他们看着他,还是最疼爱的儿子和最纵容的弟弟,姚殊觉得很幸福。
在这种巨大的幸福里,姚殊睡着了。
而得讯匆匆而来的景帝看着姚殊苍白的睡颜,几乎目眦尽裂。
他像个残暴的昏君,杖毙了这殿内所有出逃的宫女太监们。
如果说姚殊褪去了武装起来的肆意之后,本质是个天真少年,那景帝剥去那层持重有礼的外衣后,内里永远是那个从没有被好好对待过的小孩,冷漠,凶悍。
相同的是,他们都在那一年被迫成长起来,成为对方人世间的依靠。
不同的是,姚殊的心里还有他的父兄、母嫂、祖母和侄子,而景帝从小到大,仅有一个姚殊。
这是一份无关风月的情感,从泥潭里相互扶持着走上天顶这一路,已经让他们的生命线彼此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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