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绝阁的追杀有些漫不经心，云醇与石叁逃的也并不狼狈。只除了每十天不定期爆发的翻搅般的剧痛提醒云醇他需要更快、更早的到达沐远霜的身边。
石叁反手一刀切开了最后一名杀手的喉咙，简单给左臂的伤口绑了根布条止血，转身去看云醇的状况。
云醇靠在车旁，微微垂头，气息微弱，冷汗淋漓，只有一双手紧紧扒着车板，青筋毕露。
石叁小心的摸了摸一旁的车板，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指印，若非云醇仍保有一分神智，这马车估计早已被他拆了。
情知此时着急也没有办法，石叁坐到车辕上，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注意四边情况。
此地已接近陌尘谷，距离当年沐远霜将云醇捡回去的地方不足三里，快马加鞭，三日便可到目的地。天绝阁的杀手们大约五六天才会追上一拨，石叁掏出钱袋，如果用马车再换一匹马，不知能否成行。
这次疼痛持续了三个多时辰才慢慢消停下来，云醇缓缓舒了口气，又调息片刻，才勉强起身。
石叁走到他身边：“这马车，你要带回陌尘谷么？”
云醇微微皱眉：“你什么意思？”
石叁摊手：“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经渐渐恢复了，不如，我们骑马？”
云醇看了眼马车，道：“距此地最近的驿站在哪儿？”
石叁却沉默，看了云醇半晌，忽然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能骑马的，你先进马车里歇着吧，我快些走，大概七日能到。”
云醇皱眉，但也没反驳，让石叁搀着，慢慢钻进了马车。
第七日午后，石叁将马车赶到了陌尘谷谷口，将人放下，便又驱车原路返回。
云醇抱着小箱子，从谷口走进陌尘谷。
他上次从这里进来时还只能斜卧在车里，这还是第一次望见谷口的景致。
已是深冬，即将入春了。
与谷外几乎是两个世界，谷里仍旧生机勃勃、绿意盎然。还像云醇离开时那样。
陌尘谷里似乎没有冬天。
云醇一步步走向草屋，沐远霜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你来了。”他淡淡道。
云醇不由一颤，他突然有些不敢回头。
不过他已回身，又望见了沐远霜。
沐远霜仍是那样，如一幅浅山远水的精致水墨画，淡，而朦胧。好像笼着一层雾。
云醇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未将沐远霜看清过。
他已将沐远霜其人深深的刻在了心里。随时都能想起，随地都能辨出。但他始终记不清沐远霜的五官、样貌。他记得的只有沐远霜带给他的感觉、和刻在他心头的印象。
好像沐远霜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在云醇看到他的时候，就会觉得这就是沐远霜、知道这是他爱着的人。
回过神，云醇正要行礼，却被沐远霜打断：“进屋再说。”便绕过了云醇，径直向屋内去了。
一进屋，云醇便跪在沐远霜面前，垂眸，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沐先生。”
沐远霜沉默，半晌，才淡淡道：“你可知，你现在的身份？”
云醇心下一紧，低声道：“是。”
沐远霜道：“你可知，你现在已是天绝阁牵制我的筹码。”
云醇阖目：“是。”
沐远霜顿了片刻，又道：“我让人带你来，只是为了问你一句话。”
云醇一怔，抬眸：“先生请讲。”
沐远霜看着他的眼睛：“你爱我么？”
云醇愣住，望着沐远霜，眼睛微微睁大，似乎疑惑、或不可置信方才都听见了什么。
沐远霜慢慢又续了下半句：“回答这个问题，我好决定是救你、还是杀你。”
云醇怔了片刻，忽然开始笑。
笑容里有些凉。
他开口，声音平静：“我当然，爱着先生。”
沐远霜却摇头：“我给你三日时间，你好好想想，你爱的到底是谁。”
云醇一颤，跪在原地，渐渐面无表情，心里似乎发凉、又发烫。
沐远霜已走到门口，却又顿步，淡淡道：“你若真要爱我，就正视我。不然，你所爱的，永远也不是我。”
院子里，橙黄色的阳光从西侧斜斜照入，给满地花草晕上了一层金黄。
沐远霜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金色的世界出神。
他似乎真的在希望云醇留下来。他甚至有些期待云醇的答案、也有些忐忑。
他竟然给了三日时间，让云醇权衡利弊。
他是不是，真的有些……
这感觉，却也与苏循那时，有所不同。他辨不出，但或许，也是一样的。
云醇终于从屋子里追了出来，声音发颤：“我可以，换个称呼唤你么？不是先生，只是你。”
沐远霜背对着云醇，淡淡的语气，却似乎漾了几分温和。他淡淡道：“早年游历江湖，多称我沐玖。”
沐远霜，本行九，家里人本都称他作沐玖，只是后来惊变，怕横生枝节、也怕触物生情，便改作了远霜。
这些事，云醇自然不知。但云醇已感觉不真实。
好像一夜之间春暖花开、这一生的幸福与欢乐都在这一瞬间向他涌来。他觉得脚下虚浮，觉得此刻手里握着的已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这曾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
而现在，他竟然可以被允许同沐远霜站在一起、互相视为爱人。
沐远霜在接纳他。
云醇觉得仅是“做梦”二字已无法形容他现在的感受。
他甚至已开始恐惧这一切是他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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