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年，邕王慕容圻率北地四郡叛众起兵，万历帝亲征。眼看剿敌在望，叛军突增数千人，将万历帝围困于苍鹿山之上。安王慕容垣援兵久久未至，万历帝麾下大将付宁身先士卒，哀兵自胜，叛军节节败退，适时安王赶到，才解了苍鹿之围。
终归援兵也至，终归帝王无事，安王为何来迟，也无人多问。可当年万历帝怎会不有所犹疑？而慕容垣多年来伏小做低，让万历帝本人却将此事忘了。
慕容修望向慕容垣，只见慕容垣处变不惊的面容上多了一丝丝裂缝。他嗤笑一声，他尊贵的皇叔啊，能够安稳地坐在这里和他明争暗抢，靠的都是付叔和万千付家军的血啊。
他笑得突兀，让沉浸于往事的万历帝回神。他刚要出声斥责，此时慕容修开口：“父皇，今日是付将军的祭日。”
万历帝目光中也有些许沉痛，付宁为将二十八年，当年是大雍边境上不倒的战旗。修儿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从他学武，如叔侄一般亲厚。可一场战乱，让一朝名将功成枯骨悄随沙。
慕容垣察其脸色，心道不妙，以慕容修之手段，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旧事，绝不会就此罢手的。然而当年之事……不可能，绝不可能，详知内情的人都已经死在苍鹿山了。没有人会察觉，他自恃不会有人能查出内情。何况慕容修彼时年仅十二岁，也不曾随军，他不可能知道的。
“父皇，儿臣但请您随儿臣同去一祭。”
好平静的语气，而慕容垣的心底不断叫嚣着一股声音，不能答应，绝对不能让陛下答应。
“皇兄……”
“父皇……”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消声，万历帝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容垣，招手唤来随侍内监，竟是解下了冕冠，拾步下阶，替慕容修整了整铠甲，又宽慰他道：“罢了，你也辛苦了，但御旨已下，也不可不惩戒，东宫可保，禁足不免，你只当在东宫休息调养。”慕容修垂首谢恩。万历帝点点头，末了开口：“皇弟，随朕去看看付将军。”
慕容垣无奈，拱手应是。
“下雪了。”
苏云昭被身后的声音一吓，继而道：“是啊，又下雪了。”
苏云央颈间缠着厚厚的纱布，面容也有些苍白。她望向窗外，又淡淡地别过眼，“在永巷，从屋子里的窗看出去便能看到雪，那雪，真漂亮啊……而这里……”
“刚刚天还好，突然昏沉沉地，下起了雪，或许，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吧。”苏云昭飞快地接下话茬，两人蓦地沉默下来，不置一词。
跪于万历帝身后，慕容修扯开一抹嘲讽的笑，付叔，侄儿无用，受慕容垣这个小人所害，使我大雍疆域有失。但侄儿，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的，终会送他来见您。
万历帝站起身来，慕容修向前几步，从铠甲中摸出一小包，从中拿出了一片护甲碎片，正欲丢向火盆，却被万历帝发现，从他手下夺过护甲厉声问道：“这是什么？”慕容修不语，万历帝扬高声调：“修儿！”
慕容修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那双向来意气风发的眸里此时闪着水光，令万历帝一惊，但更惊的是他接下来的话——
“父皇，这是安王军的护甲。”
“安，王，军？”
“是……”
慕容垣再也跪不住，身子重重地往后一坐，他还是低估了慕容修吗？
这片护甲由两面织就，一面牛革上的暗纹是皇家的龙纹；而另一面上是火刀刻出的“义”字——那是邕王叛军的标志。万历帝再昏庸，也明白了：一个军队，为什么同一副护甲有不同的暗纹？当年安王军为何救驾来迟？如果苍鹿山上，帝师不是士气大振，叛军败势已现那么安王军便会着有“义”字刻纹的护甲，拥立新朝；而帝师若胜，安王军只需反穿护甲，便为援军。
而万历帝没有想到的是，如果一个亲王拥有这样一支反应敏捷训练有素，绝对服从将命的军队，但他们却不是听从皇命，是多么可怕的事。以慕容垣的野心，又怎么甘心做一个亲王？慕容圻当年许他半壁江山，而慕容圻的大军即便能赢，也是军力殆尽，慕容垣全力而攻之，大雍最终还是落入他手。
万历帝抬手，将皮夹丢入火中，喝道：“慕容垣，你还有何申辩！”慕容垣强使自己镇静下来，道：“皇兄，护具可以作假，而白山郡不可复得。”
万历帝静默，慕容修抗旨之事犹在眼前，身为掌政太子，他手上有的权力太多了，如果慕容垣一倒，那么……
“来人，将安王收归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只是刑部大牢吗？慕容修眼中冷光顿现。他原是该明白的，于父皇而言，儿子和弟弟都是一样的。
一样，都是他的工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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