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央向元丰帝行过礼，转身，从苏云昭身侧走过，清晰的血腥味传来，排山倒海般将她所有的冷静席卷而去。她紧紧咬住下唇，微仰了脸，硬逼得自己将每一步走得一派从容。
苏云昭眼底掠过石青色的云纹波海。那是上好的湖光锦，因织品光泽似湖光潋滟而得名。若非颇得父皇祖母疼爱，怎能获此殊荣？对她而言，明哲保身方是上上之策，可她临走前偏偏提起家宴一事，看似愚蠢，反而提醒了元丰帝他在西岭的功劳，不致于赐他一个不明不白的死。
她实则，已是尽力救他了。
甫出殿门，苏云央便急急向卢秋发问，
“兄长，王兄身上的伤到底如何？”
“本无大碍，可一场打斗，加上方才这一番......真不知如何是好。怕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皇后娘娘会给明王殿下用合骨丸疗伤，殿下他......”
“什么合骨丸？”
“是上好的创伤药。早年为了以防皇子在练功时受伤留下后遗症，陛下赐给过几位有皇子的妃嫔。我记得，惠婕妤有一次摔伤，温昭仪赠予了她一大瓶。现在想必还有剩余。”
“惠婕妤么......”
苏云央顿了顿，提裾便跑了出去，一路气喘吁吁地奔到了漪兰殿。一抬头发现惠婕妤的贴身宫女留月早已恭候于门侧，见到了她便行了一礼，开口道，“殿下来了便请进吧。”
惠婕妤坐于主位之上，见苏云央来了，仍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缓缓道：“虽如今你落在本宫名下，做本宫的养女，但有些话不用本宫同你说，你自己也明白。毕竟不是亲生的，故你做什么，本宫向来是不过问的。就像你今日来求什么，本宫都知道。你也不必和本宫解释为什么皇后等人合谋害死了五公主而你却还要救她儿子。因为，本宫没打算拒绝你。”
她挥了挥手，留月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骨瓷瓶递给了苏云央。苏云央接过，低头盯着惠婕妤及地的宝蓝缎裙，轻声开口：“那......母妃想要云央做什么？”
“你也不必叫本宫母妃，当不起。”惠婕妤把茶盏重重一落，截了苏云央的话，“听雪同留月，是自小服侍本宫的。她当年......是本宫亏欠你的。因而你问本宫要什么，只要本宫有，决不会驳你。那出宫令牌不是本宫忘了，是要你安心收着，用来作什么，你也不必想本宫解释。只有一件，本宫要你保证，无论日后发生何事，你也要保本宫无恙。”
“娘娘未免太看瞧得起云央，您都应付不了的事，云央如何保您？”
“可不可以你心知肚明。”惠婕妤轻笑，随着她的动作，耳垂上的蓝玉铛微微作响，落入苏云央耳中，却只似凄厉的逼迫。
“想想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从太后到陛下，你不是最擅长不着痕迹地媚上了吗？”
“您什么都看得清楚，为何这些年来一直避世不争？”
苏云央面色雪白，良久才说道。
惠婕妤走下座来，停在那盏火光艳艳长明不灭的宫灯前，轻轻抚上琉璃灯罩。留月上前想要拦住她，惠婕妤微微摇了摇头，留月只好欲言又止地退下。
“看得清楚，才没法去争。”惠婕妤没有去看苏云央，字字句句也不像是对苏云央说的，却刺进了苏云央的心，“十几年了，这漪兰殿的灯火都没有一点温度。本宫还记得，皇上赐‘惠’字给我的时候，圣旨上写着‘婉嫕柔质’，可就算是绕指柔，也改不了铁石心肠。”
苏云央见着惠婕妤的侧脸，虽然未见多少岁月的痕迹，可那讽刺的笑意和如水的目光却让人有如置身冰窖。她缓缓俯身下拜， “是，云央必定不违此诺。”
“你回去换身衣裳吧，这样好的料子别在今晚糟蹋了。”惠婕妤抬了抬手，示意苏云央站起来，“你记得，在这宫中，我们都是输不起的人。”
“多谢娘娘。”苏云央又一拜，起身时正对上了惠婕妤的视线。她的眼神，就像是冬日里初初飘落的雪，虽冷，却还深藏着试探般的小心翼翼，还能寻得最微末的一点暖意。
“离弦之箭不可收。”苏云昭的话犹在耳边响起，是，他们都是输不起的人。苏云央迈出漪兰殿后摸了摸腰际，出宫令牌果然不在，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太害怕之前把出宫令牌交给棠心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了。她自然也希望那是她多余的安排，可现下想来，却成了最后一步棋，赌萧琳在府，赌萧直会来相救。
毕竟这刺杀无论出自谁手，满城风雨已注定要被拉开序幕。身在其中的，有心入局的，隔岸观火的，都到了不得不面临选择的时候了。萧家又如何，就算他们是天底下最亲密无间的一家，她也得为苏云昭撕开一道口子来。
她回头，漪兰殿的匾额上掉落的漆斑点点，远比一张皮囊看上去更容易苍老，可匾额年年还在修缮，那人呢？
苏云央抬手，抹去鼻尖上冰凉的一点水，这深宫之中，所有惊起的波澜，都会有预兆般的雨，似乎这雨声嘈杂雨水瓢泼便能掩盖一切。可人心，总把这些最丑陋的东西，铭刻得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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