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的水泡翻腾着顶撞着壶盖，苏云央目不斜视面不改色，缓缓开口：“虽然是父皇开恩，云央才得以出永巷。但云央也听闻，是成王兄向父皇求得情，于情于理，当致谢意。有道是知恩图报，儿臣如今得于父皇膝下尽人伦，须领成王兄几分情。儿臣做不了锦上添花，也只能雪中送炭了。”
元丰帝久久凝视着她，煮开了的水闷闷地哼着，他自己起身，拈巾续水，末了终于抬手示意苏云央起来。
这孩子大概也快到及笄之年了，元丰帝暗自算着。看她身形渐渐张开，或是因为年幼时受了太多的苦，故看起来比同方年纪的还瘦弱些。 母后如今疼爱她，看重她聪慧，性子也温良，与人相处都是进退有度，从不避凉附炎，在宫里一向懂得明哲保身，自己也看在眼里。只是，先是在凤仪宫中替苏云昭受过，又是无微不至的悉心照顾，当下这个关口看来，岂不令人生疑？当年，她真的是被苏云昭无意解救，一路谨小慎微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是说，这是自己那个同样性子平和、怒其不争的昭儿与她联手共同织造的一场骗局？
元丰帝将茶饮尽，用保养得宜不见苍老的指节轻叩着桌面，“你可相信？”
苏云央通身一震，脑中混沌霎时被雷电撕开一道口子，将所有恐惧慌张尽数塞了进来。这就是在问自己对刺杀一事的看法了。经元丰帝之前那一问，自己已觉察到元丰帝对她和苏云昭起了疑心。自己若回答不信，不免加深元丰帝对自己的猜忌，若答信之，与她之前所言报恩一说相悖，又令人寒心。
袖子内的手交错在一起，指间的凉意逼得苏云央瑟瑟发抖。她微微抬了眼，瞥见元丰帝淡然的笑意，有如坠入冰窖般，纵身边炭火正噼里啪啦地烧着，也不曾暖上半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听起来也是淡定从容，“父皇若是相信，今日便不会来了。”
元丰帝冷哼了一声，“小九的意思，是有人诬陷？”
苏云央暗自想，这个“有人”无非指向皇后和苏云曜，顶多再加上一个萧家。听元丰帝的口气，却绝没有怀疑他们的意思，倒仿佛全为了试探自己似的。此事元丰帝必然会交给信任的人去查，这种能拉萧家下马的机会朝中众臣不可能不心动。但无凭无据，连她都不相信是萧皇后和萧家所为，就算去查去抹黑萧家，元丰帝也不会听信。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云曜苏云昭远未及兄弟阋墙的地步，萧家比谁都更想知道这隐藏在权贵豪门与皇家缠绕着的血缘深处的内鬼是谁。凭此，主理之人必是萧家人无疑。那么，最有可能的，苏云央将呼吸缓缓压在喉咙里，除了如今圣宠正炽的中散大夫萧直，还能有谁呢？以苏云昭和萧直往日的交情，不至于落井下石，必会执事公允。除非，背后之人还埋了更深的棋子......
“父皇何知，不是离间之计呢？黄雀儿可不会贸然出声。”
苏云央抬头迎向元丰帝的目光，坦坦荡荡毫无畏惧。
元丰帝亦凝视着她，那张清丽的小脸上多了一些明艳，眼里是灵动清澈的光，没有一点心机。他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木匣，递到 苏云央面前，开口道：“朕不过闲来随便问问。有你照顾昭儿，朕很放心。这枚丸药你拿去给他服下，对他养伤有益。”
苏云央接过，仍秉着浅笑道：“儿臣等太医来了拿给他瞧瞧，若药性不相冲，便即刻给王兄服下。”
元丰帝爽朗的笑声此时却如针般直直刺着苏云央的心，
“小九过虑了。朕早已问过太医了，不妨的，朕岂会害自己的孩子？”
“是，儿臣僭越了。”
苏云央紧紧攥着木盒，转身面向内室，脚步间几多踌躇。元丰帝挑眉看她，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噔”一声闷响，带着沉沉威压。苏云央的心也猛地一抽，只听元丰帝开口：“小九，你要清楚，圣恩浩荡，都是朕赐给你的。今朝你作何种选择，来日便有何种境遇。”
苏云央脊背僵直，手中轻巧的小木匣子似有千钧之重。她走回苏云昭榻前，将他扶起来半靠着自己，低眼便发现苏云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鼻尖一时间便酸了，几欲流泪。除了元丰帝，没人知道这颗丸药是什么。是救人水火，抑或是，推他万劫不复？
她颤抖着手，取出那枚药丸，端着茶盏就水将药丸送入苏云昭口中，俯身让他重新躺回床上，替他理好鬓发，轻轻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默默向元丰帝行了一礼。
元丰帝觑着她的神色，恂恂自如一派从容，暗自赞许，却只是微点了点头，推开了殿门。日光顷时又洒满了一地，元丰帝背对着苏云央，声音自挟光而来的风吹到她耳中，“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是，儿臣今日未曾见过父皇。”
元丰帝应了一声，大步离开了。
苏云央目睹元丰帝离去，这才关上了殿门，自己静静坐在抄手游廊上看日头。她连进去再看一眼苏云昭的勇气都没有，虽然......
不知过了多久，四肢才有了些力，苏云央便缓缓走出了昭阳殿，拦住了一个宫婢。那宫婢忽得被人叫住，一时惊吓，险些摔了手中捧着的衣物。苏云央低低扫了一眼衣裙上的饰样，温柔地开口：“你是要去温昭仪宫里？”
“是，是的殿下。”
苏云央提着裙裾下了玉阶，看着神情紧张的宫婢，语气平和地开口，“你慌什么。送完衣服，替本宫去太医院领成王的药来。”
宫婢急急忙忙应了便要匆匆离去，苏云央侧过身来，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声音仍是十分温和，“小心着点，不必着急。”
若是王兄真的出了什么差池，这账算起来可还长久着呢。
苏云央的身影消失在朱红宫门之后，无人知她黯然抽噎，只有松涛声阵阵。
元丰帝自拐角处走出，似是自言自语，身边随侍的老太监却听了个分明：“身比下贱，却堪是可造之才。”
※※※※※※※※※※※※※※※※※※※※
嗝我来了我来了
喜欢青鸾谋凤请大家收藏：(www.zhuiyo.com)青鸾谋凤追哟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