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言诚心，何不坦诚相待。”
苏云央闻言，抬眼看向临窗而坐的慕容修其人，低了头思索片刻，方才开口，“太子殿下与宜安未曾谋面，这踏月楼之巅，也不独吾几人，殿下如何便能识我？”
“宜安公主不曾见过孤，孤却见过公主。”慕容修伸出手，指了指面前的茶案，“公主来坐吧，站在楼梯口总归人多口杂。”
“多谢。”苏云央于案前缓缓落座，“殿下如此高调，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明面上谈生意，不必遮遮掩掩。听闻公主喜好茶道，这是孤为公主备的一份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主笑纳。”
风戈将两个檀木盒搁在茶案上，苏云央伸出了那只细嫩白皙的手轻轻拨开铜质搭扣，两套釉面润泽的茶具落在了她的眼底。苏云央拿出自己右手边那套中的一只茶盏，烛火摇曳下釉色微微泛粉，透出一只凌霄而飞的凤凰。
凤凰，苏云央余光瞥了瞥另一套，心下了然，也不必再察看，想必是一龙一凤，取意吉祥了。慕容修之用意，细想来却是惊心。
“殿下这份礼，宜安实是敬谢不敏。”
“公主何出此言？”
“这样的纹样，对宜安而言未免僭越。更何况，殿下要宜安把另一套赠予何人呢？”
“听闻成王大病初愈，权当孤的贺礼。”
“殿下，知道的不少。”苏云央将搭扣重新扣上，“棠心，收下吧。殿下，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慕容修替苏云央续上茶水，亦笑道，“自然。”
“既然宜安已经亲临了白山郡，有些事情，殿下也瞒不过宜安。宜安看得出来，白山郡殿下早有部署，却轻轻巧巧地被我朝夺走，殿下想必不甘。明人不说暗话，殿下的要求尽可直说。”
“公主聪慧，对我朝内政也有所了解？”
苏云央挑了挑眉，慕容修对大桓的内帏之事知之不少，但世道如此，也是常情，毕竟自己对大雍叔侄相争亦有所耳闻，“殿下是说，您在乎的并不是我们愿意让几成利给您，而是作为您的后盾，来与如今摄政的安王周旋？”
“公主，”慕容修俯身将手指轻轻贴在苏云央的唇上，“慎言。”
唇的温热一逢微凉的指，带着冰凉的茶香，丝丝绕绕侵了上来。
苏云央惊得后仰，杏目一瞪，“也请殿下慎行。”
“冒犯了。”慕容修微笑颔首，端端正正地坐回原位，“既然公主看得透彻，不知意下如何？”
踏月楼下正传来阵阵欢呼。苏云央忆起如璒所言，百姓为求个吉利，白山郡围炉节当日开窑所得瓷器无论上下品，都是有价无市。她凝视着楼下人头攒动，红灯盏盏，将夜也照出半边晚霞。
苏云央将视线重新调转回手中的白梅盏，“宜安记得，殿下曾许诺，荣登大宝之后将会迎娶我朝四公主。如今，殿下倒要我们出手了？”
“公主不是不喜欢苏云雅么？如今苏云雅迟迟未嫁，想必你朝陛下也是悬而不决吧？此事成与否，孤可以由公主做主。说回来，大雍也不缺白山郡这些岁贡，只是于孤而言，公主之诺，重于千金。”慕容修也垂眸看着杯盏，“再说，成王也需要银子，孤予公主的便利，那些盈余公主大可以归入私囊，不必上交国库。双赢之局面，想来公主不会拒绝。”
“殿下可明白，现下宜安与您所谈，足以通敌叛国之罪论处了。您要宜安如何相信您不会出卖我？”
慕容修轻轻一笑，“公主言重了。我何必多此一举？”
苏云央愣住，抬眼对上慕容修玩味的视线，人声喧嚣，却丝毫不妨碍他含情的眼神里毫不动摇的专注，似只为自己点头应允。慕容修一句句言辞切切，连神情都能装出一副为伊倾心的模样，换作是其他人在他这样的攻势下只会节节溃败。
但抛开这些手段，苏云央别开视线，静静抿了一口茶，慕容修说得确实不错。若是白山郡的工匠能任凭他们差遣，富余的盈利自然是......慕容修如今的境遇，也翻不出多大的浪，哪怕与他五五对开，对自己与王兄而言，都不是一笔亏本买卖。更遑论，慕容修言下之意，只是需要他们的一个立场。慕容修能否杀回雍都，与王兄能否被册为储君，如今都是一场空谈。以空谈搏空谈，既然都是博弈，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我会给您答复的，先行告退。”苏云央饮尽最后一口茶，用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将丝帕折在手心，这才风姿绰约地起身告辞。
“她是个聪明人，”慕容修看着那袭月白倩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知道不把话说到底，好让人觉得她不可被随意拿捏。”
“饶她有几分花招心思，还不是被主上看穿了？”月辞冷哼一声，道。
“从前素未谋面之时你就瞧不上她，到如今又对她多有敌意，阿辞，这可说不通。”
“我......”月辞一时哽住。
慕容修将手中杯盏一落，“眼光要长远，别为了那点私情小爱耽误正事。”
“主上，月辞她只是......”风戈急急忙忙地要替月辞辩解，慕容修摆了摆手，起身负手立于窗前。踏月楼下是为围炉节而设的茶摊，白山郡民风一贯淳朴，百姓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听着听着，倒让他觉得人间红尘味也多了几丝可留恋的温情。
那个身着月白长裙的女子涌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提着一盏画着蝶穿红杏的满月灯笼，照着搁在高台之上的一只茶壶，正踮着脚尖细细察看。身边的侍女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她偏头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更有灯火熏得的几分暖意。月色落入烛火，摇出杏花影。
天边月，灯下是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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