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两件事：一，扬能够通过某种途径意识到莫里茨的试探，但这种“意识到”是在事后而非被试探的当时；二，扬“知道”符合小队过去三年经历的“正确答案”。
莫里茨不认为扬是自己记得那些经历，他的沉默、他敷衍的回答在莫里茨看来都源自对那段时期的陌生，然而扬又能在发现莫里茨问话中的陷阱后不久就给出正确的答案——扬确信这个答案是对的，所以才如此急迫地进行补救，连做足铺垫的耐心都没有。
什么样的答案会令人如此有信心？
它符合莫里茨的记忆，符合吉尔伯特和奥尔的，也和他们都认为的、扬该有的经历相符。三年是很长的，要编造三段不同的、符合各自行为方式的、充满细节又彼此印证，还能经得起旁证的记忆太困难了。如果过去三年的记忆中存在编造，除了编造者本人，有谁能够对建立在谎言上的答案满怀信心？
扬不可能是这样一个全知全能的编造者。
会令他如此自信的答案只有一种：真实的——或者说，是扬认为真实存在的。
三年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扬这么认为，吉尔伯特和奥尔也没有怀疑什么，在今天之前，莫里茨自己都对此毫无疑问——每一个事件、每一个细节都是能够证实的，甚至现在莫里茨也倾向于相信记忆中的所有都曾经发生过。
然而这就是全部的真实了吗？
他的意志呢？作为一个经历了那么多循环、往复于希望和绝望的人，作为现在的莫里茨，他的意志在哪里？
那些庸庸碌碌的日常、按部就班的任务就是他在过去三年的全部了吗？
真实，又极不真实。
“这到底是怎样的三年？”莫里茨看向在前方领路的扬的背影：那个身影显得很轻松，像个贪玩的大男孩，不时窜到路旁揪一两株花草塞进包袱里。
扬自己并不记得三年间的所有事，他是从哪里得到了答案？莫里茨没有听到他和谁交流，在小山雀传回的信息中，扬也没有使用魔法道具的举动。
“他是怎么发现‘狮子’的陷阱的？会和他独处时提到的好感度降低有关吗？”
扬的身上无疑存在着一些超出莫里茨理解的东西。而在那么多次循环之后，还会让莫里茨感到无法理解的，除了循环本身，就是“那个力量”了。
不可抗拒、无迹可寻。
如果这样的力量与扬有关，如果过去的三年是受它的操控，是否就能够解释面前的所有疑问？
这样的假设，莫里茨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这是他第一次作为朋友和扬如此接近地相处，莫里茨没有能用以参照的经历，如果“那个力量”真的在过去的循环中做过什么，很可能当时的他也没能察觉。
他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重生后的顺利让他太过沾沾自喜，而现在，那突兀的三年击碎了所有的侥幸。
莫里茨抬起手，用整理领口的动作轻轻握住衣物下的吊坠。手掌感受到的形状和三年前不太一样了，昂首的蛇转头向后，身体弯出明显的圆弧。莫里茨“记得”项坠的变化，但贴合在掌心的弧度令他感到陌生。记忆中，他和阿塞尔在这次任务之前刚刚见过面——前一天的晚上，在宿舍的壁炉前，他们说了不少话，分别时还亲吻了对方——可就像握住项坠时的陌生那样，莫里茨对这次相见的回顾也充满抽离感。
他想立刻见到阿塞尔，想倾诉自己的恐惧和焦虑，想从阿塞尔那里得到安慰和帮助。
他想依赖阿塞尔，像曾经循环中那样。
“糟糕的感觉。”莫里茨深深呼吸，放开项坠，动作缓慢地抚平领口。
他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但他知道，过去的三年中阿塞尔从未发出过警告：阿塞尔也在被摆布，也不曾察觉异样。
他不能总是把自己遇到的难题丢给阿塞尔，等着被阿塞尔拯救。
更何况，要验证扬是否和“那个力量”有关联，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纳维斯村，扬的家乡，本次任务的目的地。
扬熟门熟路地把队伍带进了发布任务的村长家。干瘦的老村长张开双臂，热情地拥抱了扬：“真高兴再见到你，我的孩子，看来你已经成为一名出色的冒险者了。”
或许是在自己的队友面前感到不好意思，扬很快挣脱了村长的拥抱，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就询问起了任务的详细信息。
“村里来了野兽，它只在夜里出没，总是弄坏田地里的庄稼。”村长抱怨起来，“没人见过它，就算大家组织了夜间巡逻队，这个狡猾的家伙也没被逮到。”
“没人见到过的话，为什么说是野兽干的？”扬追问。
村长的抱怨僵住了，神情变得很不自然。“大家都说是野兽。”村长说，“不然还会是什么呢？”
如此不高明的遮掩简直是把另有隐情写在了脸上。吉尔伯特皱起眉，打算开口问点什么，莫里茨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阻止了他。
“哥哥？”吉尔伯特不解地小声询问。
莫里茨摇摇头：“不必费劲了，看村长的样子，他是不会照实说的。之后去村子里找线索吧。”
吉尔伯特同意了。
正在和老村长交涉的扬应该也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内容，脸上显露出了无奈：村长说谎的水平很糟，保守秘密的决心和意志却相当坚定。任务描述里的那几句话在他口中颠倒循环，任凭扬费尽口舌也没能撬出更有用的讯息。
等这场毫无意义的交涉终于告一段落时，吉尔伯特的耐心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他向还不打算离开村长家的扬提出了“出去走走”的要求，扬苦着脸向他们摆摆手：“你们不想待在这里的话就先出去吧，我再和村长聊一会儿。”
扬看起来是打算试试没有陌生人在场的情况下能不能问出线索，吉尔伯特拉着莫里茨和奥尔向老村长道别后就离开了村长家。
“这次的任务恐怕没那么简单，我们分头寻找线索吧。”莫里茨分配了寻找方向，“吉尔，你去检查农田，看看破坏究竟是由什么造成的。奥尔在村子里搜集一下‘野兽’的传闻。我去拜访巡逻队的成员。”
吉尔伯特和奥尔都没有意见。在他们离开之后，莫里茨为自己施了一个隐身术，然后回到了村长家。
村长还在重复之前的说辞，陌生人的离场没能让他吐露真相。
扬的尝试失败了，但当莫里茨看到他时，他并不是在逼问村长——扬在翻箱子。他把村长家能打开的箱子都翻开了，还把翻到的铜币和小银币都塞进了自己的钱袋。而一旁的村长就那么干看着，没有一点儿制止扬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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