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烬赶到月老祠，天已星点泛繁。庙祠左不过一亩许，入夜无人，祠祝业已歇息。流烬轻身飞进去，四下找寻，空无一人。虽有失落，却也心想，也许宋昭衍只是今夜恰好不在这里，明日或许便能等来他。于是一夜不眠，无处避风，静立风口等候。
不知等去多久，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大亮后，便陆续有女子前来月老祠。
听她们说，近来月老祠有位公子貌胜天人，因此女子们都来这里渴望一睹俊容，盼得到姻缘。只是那位公子出没无常，有时日日可见其踪影，有时四五日方能一见。
流烬心下一宽：看来喻一白没骗我，昭衍大哥近来确实在月老祠，只是行迹不定。但愿我走运，今天就能看见他。
然今日同众女子等候一整日，不见其身。女子傍晚时分便失落地走光了，唯剩他一人继续等待。流烬求得祠祝夜里可留在月老祠内。白天在祠前盼人，夜里困了，就在祠内柴房歇息。如此过了四日，宋昭衍依然没出现。
这夜霜重，天气比之昨夜更添寒几许，流烬站在祠堂门口徘徊。望着霜月，郁郁地想：他别是已经离开帝都了。
祠祝早关上大门去睡了。供着月老尊像的堂内亮着一盏昏油灯，月老一手挽红线，一手持仙杖，仙杖上悬着一本姻缘簿。
流烬望着月老神像，祷祝道：“月老，你若当真灵验，就让昭衍大哥来见我。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他说。”
第五日傍晚，来求见天人的女子们散了干净。流烬独自一人站在姻缘树下，心道：看来他真的不会再来了。
心感戚戚，迈出沉重的步子，流烬转身就要离去。心里想的皆是：以后这天下，独我一个人闯，身边再也没有知音人。世间胜景无数，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此处，倍感孤独。其时秋风瑟瑟，落叶凋零。四周空空荡荡，竟觉全世界只余自己一个人。
“咳。”
这声清咳自他身后传来，脚步霎时顿住，他定了定神，良久才怔怔地转过身。
姻缘树下，兰风吹动，公子白衣，世无再双。
久别重逢，流烬初见白衣模样的宋昭衍，蓦然心脏一撞，怦怦跳动。唇瓣翕动，许久方道：“你……你来了？”他低下头，“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这里了。”
宋昭衍缓步走向流烬，道：“本是不再来了，但是月老告诉我，你在等我。”
流烬不信，当他说笑：“月老只管姻缘，怎会管这等小事。”
“也许于他来说，你我……”一顿，宋昭衍道，“你我相会，不算小事。”
流烬抬起头，看了看他。不知何时，连抬个头，看一个人，都需要点勇气。
宋昭衍绢白长衣，披着一件披风，立在他身前。
流烬忽然伸出手，一推他的胸膛道：“你让我等了好久，我等了你整整五天！”
宋昭衍许是不曾想他突然出手，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半步。一笑道：“你力气大了许多。怎么，难道许我等你四月，不许你等我五天？”
“你还闹起脾气来了。”一阵凉风过，流烬缩了缩身子。
“你冷么？”
“有一点。”
宋昭衍上前，抓起披风两边，将他拢住。
清味沁人，流烬不觉一眩。
宋昭衍问：“这样好些了？”
“……”流烬默了半晌，应道，“没好多少。”
宋昭衍披风裹在他身上，搂他进怀，抱住他后，又紧了紧手臂。
流烬贴在他胸膛上，心跳忒忒，少焉，低声道：“我们这样，好奇怪。”
宋昭衍问道：“有什么奇怪？”
“像……”
“像什么？”
流烬说不出来。便道：“我以前从没跟我师哥这样子过。”
宋昭衍手臂愈紧了些：“为什么突然提起你师哥？”
流烬道：“因为以往我与他最好，却也从不曾和他这般亲昵。”
宋昭衍道：“你以后也不许。跟别人也不许。”
流烬心道：就算你许了，我也不会愿。对你和对别人，毕竟是不一样的心情。
二人拥抱半晌，流烬早不觉得凉寒了，只是谁也没说要分开，便如此一直拥着。
宋昭衍问他这四个月去了哪里，流烬道：“我跟你说，我这四个月过得可惨……”便将这四个月所经之事，悉数说出。偏渲染自己待在那暗无天日的石室里头过得如何“凄惨”，要引宋昭衍多关心他几句。之后慢叙斐胤帝教他佛怒万封诀一事，又引宋昭衍多夸赞他勤奋刻苦。如此心里舒坦了。
他问宋昭衍：“那你呢？这四个月里，你都做了什么？”
宋昭衍道：“不愿待在勾栏，常来此处，或去其他地方寻你踪迹，总盼能等到你。”
流烬心中一动，涌起的千言万语，忍不住要说出。只是时机尚早，往后还有许多事情未做，这些话，便又咽回肚子。
二人无言，静听风吹，姻缘树上千万红绦飘动。堂内的月老神像，默望着他们。
其实头几天未等来流烬，宋昭衍初时万分着急。但从天命君处探得流烬安然无恙，便放心许多，留在帝都候他归来。
这四个月的时间，宋昭衍白天等流烬，夜里探帝王京。他原想查探此地善恶分布缘何变异甚大，奈何帝王京较特殊，无大帝仙谕干预不得，浅探即止，也探不出什么来。帝都神祠虽多，天惩司熟识的却只有月老这个红喜神。
待在月老祠这数日，他偶问流烬姻缘。月老借口此乃天机，愣是不说与他知。更劝他：“位居仙职，除非逆天改命，否则莫求姻缘。你待流烬的心意，实在太明白了些。我想司命仙君早与你说过，与天抗衡这等蠢事，只有凡人能干。你居此仙位欲有妄动，大帝要罚的。”
宋昭衍那日应他道：“当初天惩司这位子，亦是被你们逼到舍我其谁。现要以此做我牢笼，未免好笑。”
月老道：“别牵扯上我，那事与我毫无瓜葛，逼你的人当中可不算我一份。但天惩司，老头儿还是要劝你一句，当年苍生万物是怎生安之的？你若不忘，需还切记，好好护着，当你的宝一样。虽非你牢笼，却也是你的天命。”
天命二字，何其沉重。于何世何人，皆是如此。
思绪一涌，便难抑止。宋昭衍凝望怀中流烬，仿佛还能见到他曾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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