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琪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在看到门卡的瞬间便瞳孔一缩，甚至来不及和印桐对暗号，一棍撂翻面前的怪物，便踩着对方的肩越出重重叠叠的人群。他的动作快到印桐甚至没反应过来，瞬间失守的背后险些被抓出一道血印，整个人被迫退向门边，后背狠狠地撞上冰冷的大门。
太平间的温度越降越低，严丝合缝的铁门上甚至结了一层薄霜，印桐被冻得呼吸都在打颤，全凭本能尽力格挡四面八方的袭击。
然而温琪也好不到哪去，他完全是在靠肉体抵御狰狞的怪物，那些密密麻麻的苍白尸体有着宛若机器一般强悍的体能，仿佛在丧尸的外壳内装载了一颗充斥着机油的心脏。
打不过的，这根本不是人类能抵抗的攻击。印桐咬着牙竭力抑制喉咙里的痛呼，只觉得僵硬的小腿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他无法宣称自己无所畏惧，脑海里横冲直撞得全是痛苦，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浑浊的思维被再度塞回进入游戏的那个傍晚。
他仿佛又站在了中央城的商业街上，站在“下午茶”甜品屋的门前，抬起头便能看见铺天盖地的丧尸，和不远处Christie那张被轰出个大洞的脸。
散发着恶臭的行尸走肉一点点填满他的视野，永不停歇的痛楚在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绽开，他永远无法忘却自己是如何被活生生地咬到失去知觉，而如今，过去的一切似乎又要上演。
他很难不恐惧。
他每一寸曾经被咬烂的血肉都在恐惧。
他能听到聒噪的喘息声，能嗅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包裹着舌尖的口水很快堵住了喉咙，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什么黏腻的肉体塞进他的胃里。
苍白的尸体向他伸出布满血痂的手，肮脏的指甲在接近他的瞬间摹地掩住他的口鼻，湿冷的肉块瞬间塞满了他的口腔，对方凶狠的力道仿佛要一口气抠烂他的脑袋。
印桐听见施暴者笑了，他说：“这对你来说可是高蛋白，一定要好好地咽下去。”
他微笑的表情仿若一张惨白的面具，漆黑的唇齿间吐出令人心惊的话语。
他说：“看，你不是挺喜欢的？”
——这是韩毅，不，不对，这是韩昭远。
印桐能意识到自己在挣扎，仿佛像是要驱动那些不听使唤的手去夺下吞咽的自主权，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了，他能感觉到黏连的肉块在暴力按压下滑过自己的喉咙，接连坠进脆弱的胃袋。
按在他脸上的手没有放松的意思，韩昭远似乎乐于看着他将胃里返上来的呕吐物再度咽回去。他甚至露出了一个近乎于微笑的表情，抿着唇轻声呢喃道：“你能吃下去的不是吗？”
“我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谁又比谁高尚呢？”
——不是的。
“你想反驳我？”
——不是这样的。
“呵，”韩昭远垂眸笑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凑近他的脸，“实话告诉你吧。”
“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的泥潭中是活不下去的。”
“桐桐——！”
有那么一瞬间，印桐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意识不到，什么都反应不上来，整个人就像是被斩断悬线的木偶，踉跄着摔进布满月光的走廊里。
他仿佛是脱离幻境的爱丽丝，眼睁睁地看着周遭景色再度回归阴冷的太平间，那些狰狞的怪物咆哮着堵满狭小的门缝，将最下方的温琪压得苦不堪言。
“▇▇▇▇”
温琪用手撑着门框，轻声念了句什么。
“▇▇▇▇”
月光西斜照亮冰冷的门扉，印桐看见他抿唇露出了一个略带怀念的笑容，澄澈的瞳孔中盛着微光也盛着他模糊的身影，好像下一秒就能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从前。
然而“轰”地一声，门缝紧合。
清冷的月光在银白色的门扉上劈开一道斜线，仿若一柄无情的利剑将太平间与走廊斩成两个世界。印桐跌坐在地上，视线从门边滑到自己颤抖的指尖，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门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外溢，漫进瓷砖的缝隙里，宛如一条条细长的条虫，蠕动着向他涌来。
——是血。
那些污浊的、腥臭的液体同他身上淌下的黑血渐次相接，冰冷得仿佛要冻僵他的心脏。
——这些全都是血。
夜晚的冷风从走廊尽头的玻璃门缝中渗进来，冻得印桐仿佛被雷击中般一跃而起。他踉跄着扑在面前的门板上，不住地摸索着开关的防线，然而那个小巧的按钮怎么都摁不亮，哪怕被他砸得凹陷下去，都像是坏了一样一片漆黑。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淹没他的鞋尖吞噬掉走廊上的月光。印桐保持着捶门的姿势跪在血泊里，意识到自己在打颤，像个陷入冰窖的雏鸟般抖如筛糠。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眼睛干涩得仿佛要溢出血来。他低着头凝视着自己一片漆黑的指尖，好似能在这片血水的尽头看见无数的尸体。
无论是他的家庭护理，还是温琪。
甚至是安祈，无数个安祈。
他听到呼呼的喘气声，宛若身旁摆放着一个破旧的风箱，良久之后才意识到那个聒噪的家伙是他自己，他的喉咙干涩得像块沥青地一样。
刺骨的冷风穿过紧闭的玻璃门，伴随着突然降临的阴云遮去了地上仅剩的月光。印桐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向外望去，却突然发现有什么人正站在通往外界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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