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晏迟听了几十年了，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就已经跪在了地上。
居暝手足无措，在即将跟着跪下时被晏迟拦住：“我一个人的事，别怕。”
居暝没太听懂，但他“嗯”了一声，傻乎乎地站着。
叶殊华从门里走出来，他修行了上百年，金丹化婴，本是青春永驻，可他说老就老了，两鬓点点白霜、眼角一两道皱纹，晏迟只觉触目惊心。
叶殊华的眼珠子里盛着潭死水，在他低头看晏迟时又闪过了一丝的神采，两片薄而泛白的唇微微噏动，但他没有说话，双目中若有若无的光彩转瞬而逝，黑沉沉的瞳孔里满是麻木。
“师父……”晏迟小心翼翼地叫道。
叶殊华的眼珠动了一下。
晏迟歪着脑袋抬头看叶殊华：“我做错什么了吗？”
叶殊华仍是缄默。
“是我回来得太晚了吗？”晏迟才把猜测说出来就咧着嘴笑了，“可是我有跟师父说过要晚些回来，师父也跟我说知道了。”
叶殊华目光越过了他看背后的关情——晏迟在恢复后不习惯后背空荡荡的，仍把关情背了起来。
叶殊华问：“长佑呢？”
“啊？”晏迟呆愣住了，他磕磕绊绊道：“断了。”
“怎么断的？”
“就……不小心嘛。”晏迟讨好道，“师父，对不起，我把你给我的剑弄断了。”
“不小心？”叶殊华笑了，“晏迟。”
这是叶殊华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晏迟。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师父了？”
叶殊华声音轻而缥缈，散在山风里，让周遭的空气都有了凝结的感觉。
晏迟听得心惊胆战，赶紧膝行一步：“师父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
叶殊华等不得晏迟说完了：“你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碰到了谁当我不知道吗？”
晏迟拽住叶殊华的衣摆，被叶殊华挥开了。
“你是不是到死也不想让我知道任何事情？”叶殊华道，“韩若、苏婉茗、先天魔修，你有几条命啊？”
“我……”晏迟舌头仿佛打了结。
“你什么？”叶殊华单膝跪下，与晏迟平视，“我跟你说过的啊，活着回来……你都当是耳边风了吗？”
晏迟还在逞强：“师父在说什么呢？我这不好好的吗？”
“好……是好，是还活着。可你太低估我了。你以为掩藏得很好，可你的样子变了。你有照过镜子吗？你现在长什么样你清楚吗？”
晏迟条件反射性地偏开了脸。
他自认相貌没变，纪清桐他们也没跟他说有变化，他以为把修为降到金丹的表象就可以骗过所有不知情的人。
叶殊华捕捉着晏迟的一举一动：“果然，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以前掩饰得再好，哪怕是普通的练习，剑里的杀气也做不得假，你灵魂里的浑浑噩噩滋生出了比常人更深重的戾气，我怕你出事，趁你睡着后探查过，你魂魄缺了一部分碎片……”
叶殊华丧气了起来：“但你现在太正常了。”
他愤怒于晏迟的隐瞒，只因为晏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可也是这个原因，他最终走向了颓丧。
这算什么？
他承认晏迟长大了，有主见了，但他还是会对晏迟的不报忧患而心痛不已。
深居仙门百多年的人，在这一刻有些明白了人间界的父母。
他变得有些卑微，即使他怒火难平，可见到晏迟平安回来仍是渐渐收拢脾气：“可以和我说说吗？你发生了什么？”
晏迟迟疑地点点头，把沧海门被苏婉茗暗算到百怨丹移植一一到道来。
两人都没有起身，一个急着听，一个忙着解释，倒是谁也没觉得跪着难受。
晏迟一边说一边保证：“我不会再出事了，我会一直活着回来。”
叶殊华心脏几经起落，却也因晏迟的话安心下来，他抬手抚上晏迟的头顶，呼吸不再平稳，从得知长佑剑断裂时起，忍了一次又有一次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别再吓我了。”
晏迟在叶殊华手底下挨挨蹭蹭：“我保证。”
师徒俩在大门口把苦情戏的末尾唱完，终是喜剧收场。居暝几番犹豫，也不晓得该不该打断，所幸另有不速之客看得头疼，先一步开口：“你俩差不多得了，哪里不堵堵大门口，忒会挑地方了，还让不让师弟们出去？”
晏迟待叶殊华偷摸着揩掉眼泪，才探出头来嬉皮笑脸道：“长大了学会听墙角了，不学好。”
他将叶殊华搀起来。和晏行一同生活了那么久，他哪里不清楚晏行的脾气，不就是担心他才在听到他回来的第一时候跑了出来嘛。
叶殊华站稳后，晏迟就放开了叶殊华，转而一巴掌拍向晏行脊背，这一掌力道不小，晏行被突然袭击险些脚底一个趔趄，晏迟看得直接笑出了声，他说：“出什么出，我都赶回来过年了，都给我好好待着。”
晏行没好气地锤了晏迟一拳，还不忘顾及居暝：“这小孩你哪骗来的？”
晏迟：“……怎么可以用骗呢？我都没骗过你，去哪骗小孩来？”
晏行直勾勾盯着晏迟，晏迟怂道：“这孩子叫居暝，居临春让我带回来。师父，你看我们云帆门人那么少，就加一个弟子呗。”
叶殊华已知居临春帮晏迟挽回一条命的事，当即道：“可以，你看着点就行。”
晏迟推了居暝一把：“快叫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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