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早慧的痛苦，过早得触碰腐朽与残酷，目睹粼粼鲜血，听闻残破嘶吼，直至麻木，继而残酷地展露死亡前最后一丝悲悯。
风筝在高飞，暖风和煦，线轴在欢笑的孩童手中。那尽情欢乐的孩子永远存在于不可触及的远方，梦之彼岸，含泪遥望。尔后，在时光流逝中笑看他无望挣扎，一寸寸消弭，灰烬般落于尘埃之上，随暖风逃亡。
仿佛一场又一场轮回，不可避免，她看他，仿佛看到彼时过于早熟的袭远，早凋的纯真，连微笑都带着阴暗的色调。
她曾努力将色泽调成温暖，却只是颓然。她在黑暗中向他伸出手，温暖他僵直的身体，唱着不着调的歌儿哄他入睡，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成为他的光源，却在不知不觉中种下禁忌的果，营造出今日混乱不堪的局面。
这是禁忌，但当黑夜降临，禁忌在他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即将到来的一幕，她早已猜到，却不知，旁人已算计至此，这仿佛是一个人人皆知的秘密，在某个静谧的夜里痛苦上演。
永不会有落幕的一日，苦难来临，冥思历劫归来那一日。
心蓦地柔软，她揉了揉遥勉的头顶，几乎可以想象，袭远身后，前赴后继的人，用血肉之躯铺成权利的坦途，鲜血淋淋的道路上，唯见一人，睥睨天下。
前路茫茫，生死不知。
“我同圣上一同长大，自然亲厚些。与你三皇叔也是一样的。”
“侄儿明白了。”遥勉略略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睑，拣起一块点心随意咬了几口，谨慎小心，无处不忘保持皇子风度。
屋外传来一声闷响，华光漫天。
绚烂的光辉熏红了脸，窗外烟花盛放，万紫千红，妖娆如春。
“姑母，侄儿该回去了。”遥勉跳下暖榻，朝莫寒做缉。
新年，钟响，挥手道别。
额头抽痛，以为可以平静地忘记，却在不经意间触痛思念的神经。
要继续等待，逆来顺受，还是在既定的死亡来临之前，抹去你双手浓重的血腥。
她回头看着遥勉，目光沉沉。
片刻之后，双瞳回溯温柔颜色，拉起他的手，往屋内走去。“夜深了，今晚就在姑母这休息吧，一会叫人知会睿思殿的宫娥一声就好。”
“这玉华殿有时太过冷清。”
“各宫娘娘不是天天都来玉华殿走动吗？”遥勉仰头不解地望着她，勉强跨过门槛。
“那不一样。”莫寒突然停步，蹲下身来，盯住遥勉，道，“遥勉，你…………其实与你父皇很相像，许多时候，让人忍不住心疼……好了，休息吧，以后的事情，姑母帮你想办法好么？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教训那两个臭小子，帮你出出气，你说好么？”
遥勉忍不住笑起来，露出甜甜的酒窝，不多时又换作小大人的模样，但已不若先前那般生疏试探，“姑母好像个不懂事的小娃娃！”
“是啊是啊，就你是个小老头！”莫寒翻个白眼，伸手去捏他的鼻梁，相视而笑。
埋首在光滑的丝帛间，许久不曾触碰的画面展现在眼前，犹如昨日。
黄昏时分，烈焰般的霞光将双眼灼痛。那般潇洒地离开，是否因为早已笃定他日的相逢。
永远记得回家的路。
她在心中，默默重复，恍如梦呓。
喜庆的色泽还未褪去，就已见满目苏白，飘荡在遥远的战场，马革裹尸，河流如血。
一掊土，葬不了遍野残尸，埋不尽狰狞白骨。
这一夜，汴梁灯火辉煌，举国欢腾，这一夜，边城烽火连天，尸横遍野。
紫杉木案几承受着袭远的怒火，又是一声闷响，莫寒无奈地看着摇摇欲倒的案几，等着袭远再一次拍击。
“不就是输一场么？那些个趋炎附势的朝臣就叫嚣着要停战议和！一群废物！朝廷白养着他们了！”
袭远气极，抬脚把圆凳踹到门边，撞上门槛打个滚子又落在莫寒身边。
莫寒弯下身将圆凳扶正，环视着满屋狼藉，无奈道：“敢问圣上，砸得可还尽兴？要不再给您搬几箱瓷器来？这可先得说好了，砸坏的东西你可要赔新的给我！”
袭远被堵得无话可说，狠狠地瞪她一眼，默不作声。
“休息一会吧，生气也挺累人的。”
“是啊，完颜煦胜了，你自然是要高兴的！”袭远冷冷地嘲讽，却只见到她依然含笑的眼，除却听见完颜煦三个字时明显的惊诧和刻意的掩藏。
完颜晟遇刺身亡，完颜合剌登基即位。
没有了完颜晟的猜度与掣肘，他应似雄鹰振翅，无人可挡。
晨光依稀，从时光的缝隙中寻出他朦胧的影，只见百马如龙，战袍迎风。
他胜，于烽火狼烟之中显露王者之尊，足下为头颅垒砌的小丘。
很多人死了，很多很多，有的连姓名都不曾留下。
他们素未谋面，他们拼死一战。
汉时陈汤言：“犯我中华天威者，虽远必诛。”
袭远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十年强兵，今朝必一血前耻。
完颜晟告诉身后挥刀霍霍的并将，杀过长江，汴梁是大金的州郡，江南是女真的牧场！
完颜煦总是低语，更多的丝绸，更多的粮食，更多的财富，更多的女人…………一柄刀，一匹马，女真人已经习惯用杀戮满足欲望。
丈夫，亲人…………
每一步，都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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