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放眼望去，此方天地，竟也只似有她这一轮明月皎皎。
天地浩大，却似独该她一人如众星拱月。
“这是你的姐姐月儿，叫人啊，璋儿。”
“月、月儿姐姐……”
……她是担得起这个名字的。
百里明月却不像是第一次知道他。
当然，百里明月会知道他，不同于他被百里岐山养在外面，五岁以前全部的时光加在一起好像都不曾见到过生父几面，百里明月既叫明月，敢称百里独一，更是百里岐山的掌上明珠。
她此刻坐在这屋内那为她量身定做的小宝座上，像被这世间的尊荣悉心呵护捧为珍宝的公主，娇艳的鲜花本适合被用来装点她，可又像是因为厌弃活物招惹飞虫不该惹她清净，那宝座上金雕玉刻镂空出的枝头就长出宝石的玫瑰，如同许诺她永生的绚烂绝不会凋零。
黄金和血红的宝石陪衬着她白玉似的小脸、鸦羽黑的发和明亮的眼睛。
她只是坐在那里，就似乎比世上能够想象出的人偶还要精致漂亮。漂亮成这个样子，像也真是生来就该被郑重地摆在橱窗里最高的那个架子上的。
你若生来就被捧在那最高的位置，又能不能忍受叫一个她本身看不起其血脉乌糟的野小子鸠占鹊巢？
“他就是周璋？”
是百里岐山要带周璋来见她，而不是她需要见周璋。是她父亲要给她一个交代，而不是周璋的父亲需要给周璋一个交代，这之间的不同是必然该生就具有高下的。
而当她审视着他的时候，也自然流露出一种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并不狂狷，但足够骄矜，有那种端坐上位的矜持，是哪怕不满也不屑屈尊枉驾拉低身份去表达的。
百里岐山显然知道她端着的不悦，但他的作风虽然温柔，却也永远是说一不二的：“过来些同你弟弟说说话吧。”
百里明月仍是将那种审视的目光凝在周璋身上，只轻轻地开口，倒也听来轻悠悠的：“他长得很像我。”
百里岐山嗤声轻笑，许是知道这话不对，因为她二人都该说是长得像他，但他的语声淡淡的，倒也只像温和儒雅，他只说：“因为你们毕竟是姐弟么。”
百里明月忽然用了一种很正经的口吻，却说出了很孩子气的话：“可是我不喜欢做别人的姐姐，我只喜欢别人来娇惯我，喜欢所有人都识趣地把我想要的恭敬地献给我，而不是来抢我的东西。”
听了她这般耍小性子的话，百里岐山对她却仍是很温和，不是令人惧怕的那种温和，而就真的只像是不在意，像是对这个女儿到底纵容：“月儿，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没有人能够抢走。璋儿也不会同你抢的。”
“那如果他觉得不是我的他就可以抢了么？”百里明月眨也不眨地盯着周璋，“而且他现在已经在抢了。爹爹，”她看向百里岐山，动了动眼睫，就像是精致的人偶忽然活了过来，多了分人气，也真的就像她看起来的那样孩子般的可爱，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就也让人着实生不起火气，“你原本明明只疼我的，难道我现在不正是要将你的疼爱也分一半给他么？”
百里岐山就也微微低头笑了，上前两步摸了摸百里明月头顶的发旋：“乖，月儿，爹爹只疼你，但是你——你‘哥哥’他，他也有他的价值。”
百里明月微微仰头蹭过他的掌心似乎乖巧地望了会儿他，就也低下头去安静了一下，似在思索，到底还是站起来走向了周璋。
她在周璋身前站定，令周璋难得有些无措，倒有些像是百里岐山最后那一次说要带走他去见他的时候。
百里明月的小手抬起来终于摸在周璋的脸上，他二人年岁都小，尤其是周璋，眉目尚未长开于是更显得柔和，就连百里明月恐怕也不得不承认他二人的确像极了。
她微微偏了她的小脑袋，一寸寸审度着他的脸时仿佛能让人看到思索的齿轮在她的脑子里转着，她就像是个总有许多问题的小孩子，但是和同龄人不同，她不会说太多在她看来的废话，直到她微微地笑起来，就也是孩子般的甜蜜又娇美，她说：“父亲您之前让我给弟弟挑一份见面礼，我想好了。”
那个笑容分外动人，让周璋本就对她燃起的来自血脉亦或容貌的亲近也不自禁地跃动了几下，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让他不受控地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心脏的跳动——
然而猛地一痛。
从胸廓下传来那种尖锐的、冰冷与骤然有了出口令血液躁动起的火热的交融。
然而百里明月把手里的刀子捅得更深了一些才向下像要割破他的肚子一样剌了下去，剌出一地的血迤逦着淅沥地跌落。看着周璋倒在地上痛苦地蜷曲，她低头俯视笑得甜美。
她的笑容越发得纯真，像是凭自己拿到了糖果的孩子，一点愉悦是胜利的奖赏，如此天然的无辜，丝毫也不像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对生命毫无敬畏，哪怕是想杀死自己的兄弟，她也只是问心无愧地如同撒娇般对百里岐山说：“我还是觉得这样的见面礼更好，既然不喜欢，就也永远都不要见了，对吧？”
其实她那时还幼稚得很，对不喜欢的还是忍不住直接捅了，还不懂以她自矜的身份完全不必自己动手，反倒跌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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