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偷偷瞥过去，正见卫央专心地若有所思，好像没有发现被人打量。沈淑昭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的耳朵，它轮廓薄尖，隐在青丝间，若隐若现着，也说不上是情有独钟，只怪它长得实在太有勾起人一直盯着的欲望了，当时掀开帘子，就觉得它在黑发下白得万分雪亮。这一切当然都怪主人了，谁叫她生得那般白净，仿佛母腹中于冬至落地、片雪不加身的净。在过去，沈淑昭一直都是在暗处与她相近，如今难得在一个光线好的室外，这才发现她的眸子竟然不是纯黑的，而是带着一点儿褐色，会随着角度变化，有时像墨玉一般沉默，有时像明褐一般妖邪。
真是像极了它们的主人，有着两种不同的身份。
她眉宇间始终有一种薄薄的忧虑，谈起天下时，有一点远，谈起火海中需要逃命的凡人时，又有一点近。
到底是甚么样的经历使她变成这样？如此矛盾重重，浑然不像是个一直在宫廷里受吹捧长大的帝女，反而像心事重重的复仇者。
沈淑昭的眼底忽然生起了一丝涟漪，看来自己……并不是这里秘密藏得最深的一个人。
当她再抬头仰望长天时，心境忽然发生了一种变化。
过去她总认为需要为这天下做些什么，然而老天爷让她重来一世时，心中对这里的一切却只有淡淡的蔑视。
因为她回到过去，根本不会改变任何事情，益州的百姓仍然受着剥削，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永远不会停止，朝代会继续下去，所以这个天下——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到底又有什么关系？于是她认为，自己回到过去，不过就像是从云上看下来一只值得观察的、较为有趣的蚂蚁。
古人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它不会特别怜悯一个人，也不会特别憎恶一个人。
既然如此，她这平平无奇的一生又有何好被它看的呢？
沈淑昭看着雨不停落下，觉得思绪似乎有些顺畅了，真可惜，即便她经历了这大起大落、奇幻的一生，这里也根本没有人可以明白，可以读懂。
风忽而柔软地经过脸颊，吹来几滴水珠子，她抬手擦了擦，顺便理了一下被冷风刮过的衣颈，刚要放下，就听见身旁的人问道：“你冷吗？”
她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回道：“没有……”
卫央却坐过来，紧紧贴着沈淑昭的肩膀，“可我冷啊。”她有些可怜地说。
沈淑昭身子一僵，这未免也太近了罢？手臂仿佛隐隐能触碰一处部位，不禁害臊起来，而且还是那个方才令她一脸轻鄙的位置，柔柔软软的，从锁骨处散出诱冷的幽香，由雨作辅，缓慢地绕过鼻尖，耳朵，后颈，最后飘散在肩膀上，她好像几欲要被她包围了，被这迷离的香气所萦绕，被，一种没有缘由的暗流涌动淹没了。
“这样坐比较暖和。”卫央在耳边轻声道。
“我，我知道了……你坐吧。”沈淑昭顿时陷入了怀疑自己中，难道自己重回一世，就是为了被这女子勾引吗？老天爷原来是在告诉她，男人不行，要她喜欢女人？
真是要人疯了。
卫央却举止十分自然，面对沈淑昭的纠结，她只是抿了抿唇，带着一点玩味，至始至终都没把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克制的念头好像就在这一刻显露真身，她的眼神逐渐浮上欲望的柔情，那是隐忍了足够久的念想，久到快忘了时间。比起耳朵，如今她的眼睛更能让人轻而易举地陷进去，可惜的是，沈淑昭根本就不敢把头转过来。
细雨一直落个不停，身体的温度却正在上升。
沈淑昭的耳根子已红透得彻底。
这场雨究竟何时下完？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这是个危险的地方，比朝堂上居心叵测的人心还要难以掌握！
过了一会儿，天公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于是雨逐渐变得细微起来，地上的小湖泊激起的涟漪愈来愈少，仿佛昭示着混乱的心思正在逐渐归于平静。
不久，雨停了。
乌云消散，落在地上的兰花又恢复了明艳的光泽，沈淑昭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本想开口先说要回去，卫央却突然道：“今日沈夫人入宫，你们可曾见过面了？”
只觉得这问题很奇怪，沈淑昭道：“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要去见祖母的。”更何况还是点名了要见她……
“正是她让你一个人来到这里的？”
“这里？”
卫央眸底的柔软慢慢地隐下去，取而代之的，像明亮的褐色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黑，她的面色深不可测。
“你一个人来到石亭，也没有赏景的打算，我想换作是你也不难猜？”
“我不是因为她来的……”
“高德忠？”
“不是。”沈淑昭突然奇怪道，“那你呢，为何问我却不说自己？”
卫央深处的褐眸在暗处隐隐浮动，天色逐渐恢复光泽，映在她身上，仿佛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我说过了。”她淡淡地说，声音仿佛清泉流过风铃，很快，微微皱眉，“不要再让我说一次。”
好像这般波澜不惊的女子，无论疲倦还是威严，平静亦或悲伤，都永远只有一种语气，所以一时之间沈淑昭也无法辨别，方才那句话里……究竟蕴藏着什么情绪？但她隐约察觉到并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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