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态度太过从容，口气也太过平淡，但这种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的态度，与他所说的话中那种牺牲的意味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冲击感。
荆无命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冲击，忍不住嘶声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哪怕他一点都不知道你为他所做的这些事……哪怕他、哪怕他已经爱上了别人？”他的眼睛本一直都好像两口死气沉沉的深潭，任何人望过来，都只能在这双眼中瞧见一片死寂，但现在，这死寂中却好像已燃起了火焰，像是要把所看到的一切，连同自己都一并烧成灰烬。
郭嵩阳原本一直觉得，一个男人会爱上另一个男人，实在是件很令人不可思议的事，若还要为此辗转反侧，痛苦不堪，简直已不配做一个男人。他一向认为，这种人简直是生错了性别，既如此喜欢男人，为何不干脆做个女人。但若被爱上的这男人是小李飞刀，却似乎又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了——这世上若只有一个男人有资格被别的男人爱上，一定是李寻欢。只可惜不论是谁爱上了李寻欢，都难免要伤心的。
但郭嵩阳毕竟不是为了来拆散荆无命和李寻欢两人，自然不会劝他斩断情丝：“……我爱李寻欢，本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论李寻欢再爱上多少男人，也都是他的自由。”
荆无命冷冷道：“你倒是肚量不浅！”
郭嵩阳道：“你若是真心爱一个人，自然就会希望对方能够过得愉快。他这一生已经有过太多的磨难，若是多睡几个男人就能让他快活些，我又何必非要让他痛苦？”
荆无命的声音已变得嘶哑：“你只知道他痛苦，却有没有想过，他也会让别人痛苦？”
郭嵩阳瞧着他，就算被自己的血溅在脸上时，荆无命的脸色都绝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变化，但这冷酷无情的剑客，此刻却竟似整个人都在颤抖了起来。郭嵩阳从未想过一个男人竟也会爱另一个男人到如此地步，但荆无命对李寻欢如此情深意重，他竟也不觉得多么违和：“……但你总该知道，一个人的魅力太大，本不是他自己的错。这世上总有一种男人，他们的魅力是任何一个见到他们的男人都所不能抗拒的……像李寻欢这样的男人，不论被什么样的男人爱上，都绝不值得奇怪，这一点，你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就已该明白。”
荆无命道：“我的确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就已经明白。”他的一双眼睛已经重新变回了死灰色，刚刚那种迸发出来的强烈生命力好像在这一瞬间就已经无声无息的自他身上消失了。
郭嵩阳忽然对他生出了一种怜悯——不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论他过去曾经做过什么事，爱上李寻欢都显然已是命运对他的一种最为残酷的报复。
郭嵩阳沉默很久，缓缓道：“你真的不能忍受？就算没有男人，他之前难道就没有过女人？”
荆无命道：“我曾经以为我能继续忍受下去。”
郭嵩阳沉吟道：“既然忍受不了，那你为何不杀了他？”郭嵩阳并没有问这个“他”究竟是谁。嵩阳铁剑一向都不是个喜欢多事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打探朋友隐私的人，但他知道荆无命一定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荆无命果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终于抬起眼来看着郭嵩阳：“……你真的是李寻欢的朋友？”
郭嵩阳淡淡道：“我虽然是李寻欢的朋友，但也得承认，这件事他的确有错，而既然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
荆无命突然露出了一种很奇特的笑容，这笑容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之意，就好像忽然间明白了很多东西：“我不杀他，只因我未必杀得了他。”
对上上一世这时的小李飞刀，荆无命或许仍有争胜的信心，但是任何人瞧见了这一世的李寻欢，都绝不会有必胜的把握。他如今的身体不但已比上一世要好得多，那种历经两世，百战百胜所带来的信心，更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所无法比拟的。
“更何况，”荆无命喃喃道：“我也不能出手。”
对上上一世的小李飞刀，上官金虹仍然不肯让他出手，而如今的上官金虹，又怎肯让他伤李寻欢一分一毫？他毕竟只是上官金虹手中的剑！
一个人若是一直为情所苦，却偏偏连情敌都杀不了，这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郭嵩阳忽然明白了荆无命的心情。
但郭嵩阳当然也知道，荆无命并不是一个喜欢妄自菲薄的人，即使他如今正处于感情受挫的低谷，他的气势，他的意志都已不能同巅峰时期相提并论，却也绝非任何人都能让他丧失这种必胜的信心，但偏偏郭嵩阳听得出，荆无命刚刚所说的，都是实话。
而荆无命的剑法，他也刚刚才领教过，在小李飞刀的面前，荆无命想要杀他的情人，自然很难得手，但李寻欢当然不会只有一个情人，而荆无命却有着无数的机会。原本像荆无命这样的高手，不论想杀的是什么人，都绝不会太难，所以，他现在已经不能不开始思考荆无命的情敌究竟是天机老人还是上官金虹了……郭嵩阳一点都不想思考另一位虽未入兵器谱，但本身武功亦是高深莫测的少林心湖大师和小李飞刀究竟存不存在某种隐秘的关系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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