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湿的地牢十分狭小, 只能容一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半蜷缩着, 头顶上有一铁栏小口, 微微泄进几丝光亮。牢内臭气熏天，教人闻之欲呕。一高大汉子衣衫褴褛, 满面污垢，身上都是被蚊虫叮咬的红痕，不知在这里被关了多久。他一动不动，似是死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地牢上方传来声响，有人掀开沉重铁板，尘土飞扬着落在地牢之人身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只听上方有人说道：“你的时候到了。本该梳洗一番，吃顿饱饭，做个好死鬼, 只是上头有令, 只好让你这般走了。早早了结性命, 也比在这儿受罪的好……”
男人在黑暗的地方被关了太久, 双目乍一见光亮，久久不能视物，只听得这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他被几个狱卒合力拽着铁链拉了上来，轰的一声扔倒在地上, 才瞧见那粗重的铁链原是穿透了此人的琵琶骨, 这一番粗暴动作无疑让他的伤处又扯起皮肉, 鲜血直流。
而那人却似感觉不到疼痛, 趴在地上不到一会儿，便用双臂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站了起来。在旁狱卒无一不惊，他受了这么多酷刑，身上没有一处好皮肉，居然还能肩背挺直地站在这里。有一狱卒咂了咂舌，如老鼠脑袋般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扬起手中的鞭子便狠狠抽打在此人身上，口中嘲道：“大逆不道之人，还有何颜面抬头挺胸站在此处？还真当自己仍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正国公不成？你们李杨二家个个……”
狱卒的话堪堪说了一半，却像被捏住了脖子一般再挤不出半个字了。他失神地看着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的男人，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冷冷地瞪着他，眸中泛着血光，似他再说一个字便会杀了他一般。两人的身份顿时对调了，狱卒汗毛直竖，牙齿打颤，竟觉得眼前这个死囚仍是当年战场杀伐，在杨李二家被定了死罪时暴起，杀了众多差役侍卫，如恶鬼杀神一般的正国公，顿时畏惧胆寒不已，两股战战，忽有一股骚臭之气，原是此人吓得尿了。
杨九恩轻蔑地冷冷一笑，再不去看已跪在地上的狱卒，从容道：“今日不是我凌迟之期吗？如何还不带路？”
竟是死也不惧！
狱卒们再不敢多说什么，个个低垂着头，押着他往行刑房走去。
凌迟乃是酷刑，要将犯人身上皮肉活活剐下，共要剐三千余刀才肯了结罪人性命。李澄清便是受此刑而死，施刑时他被压在一旁观看，眼睁睁瞧着李澄清身上皮肉被一片片剐下，血肉模糊的模样。他也记得李澄清愈是痛苦愈要大笑的情形，他们绝不示弱，认了莫须有的罪名！
杨李二家男丁均已被处死，女眷也已被发卖。李澄菲与月华夫人不堪受辱，在被发卖前触壁自尽了。李澄菲死前大骂如今的圣上孟晔，字字句句椎心泣血，恨不能一口口咬下孟晔的血肉。
如今杨李二家只剩他一人了。孟晔留他至今，不过是记恨当年他闯府殴打他的事情，非要折磨他一番才肯罢休。他都一声不吭地受了，身体上的痛苦远远比不上他撕裂的心，皮肉早已麻木，可这颗心还在鲜血淋漓地跳动着，时刻鼓动着他咬断孟晔的咽喉。
只可惜如今死期终到，他已无法替杨李二家之人报仇。若是人死后真会化为鬼魂，那他愿舍去轮回转世，化作凶厉恶鬼，带走孟晔等人不可！
杨九恩被束缚在刑架上，胸中都是大仇不得报的恨意，他忽然仰起头大笑几声，苍凉无比。笑过之后，他又厉声吼叫，如山林中的猛虎咆哮，叫人浑身发抖，不由后退。待他散尽了气力，行刑之人才敢拖着虚软的腿脚上前。
这时房外忽闪过几道簌簌之声，似有什么东西软倒在地。房内之人还来不及反应，便感到脖颈处刺进什么物件，不等抬手查看，便已睡倒在地。
杨九恩略微有些惊讶，他抬眼看向被打开的房门，从外面快步进来几个人，竟是与倒地之人相同的模样。他们有条不紊地将几人调换，折起四肢藏进木桶之中，又将他从刑架上解下扛在肩上。又从外面进来一人，与他面目一模一样，身上伤口也别无二致，看了他一眼便往刑架走去。
“你们是何人？”杨九恩声音嘶哑地问道。
扛着他的人却不答，将他也塞进巨大的饭桶之中，盖上桶盖推着便走了。车上好几个人的重量，此人竟然丝毫不费力，平平稳稳地将饭车停在了一间牢房前。他左右打量片刻，见有身着狱卒衣服的人给他打了个手势，才将牢房门锁打开，揭开桶盖将杨九恩捞了出来，带进了这间牢房之内。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木匣，里面的工具一应俱全。他先将杨九恩的脸粗粗收拾了一番，取出一张人/皮面具贴在他的脸上，又用剪刀修理了他的头发，最后用小刀将他身上的伤口清理干净，生生剜出了穿透琵琶骨的铁钩。这一番动作杨九恩硬是一声没吭，若非他一直紧咬牙关，倒还真看不出他仍能感觉到疼。
来人有些佩服地打量了两眼杨九恩，仔细给他的伤口上过药，收好一切物件后，才轻声说道：“将军请在此处安心养伤，过些时日我家主子必接将军出去，到时再与将军解释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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