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以“慰问贵客”为目的的宴席，楚长安只喝到了一半，天一暗，苦哈哈的云中君就得去当值。
妖本就是百无禁忌的生灵，白日纵酒这种事儿对他们来说简直稀松平常，在这妖魔鬼怪云集的妖都，只要他们想，随时随地都能狂欢。
楚长安喝了个痛快，带着一股子醉意摇摇晃晃往外走，姬自牧送他到妖都门前，抬头望了望已经入夜的天，在传音阵里问槐悄：“仙君醒了吗？”
“还没。”
楚长安灌了满肠子美酒，心头那点丢面的郁闷仍是挥之不去，他拍了拍姬自牧的肩：“我说，哎……我从此真是，”他长叹一口气，“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啊！”
接着，他心里又上来一股愧疚，楚长安望了望天上微亮的残星，觉得有点对不起天权这小孩。
“对了”，这位醉鬼晕乎乎的，“你和长俟，是……”他暧昧不明地看了姬自牧一眼，“是吧。”
姬自牧笑了笑，不置可否。
楚长安又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忽然就有点儿怅然：“我真挺为他高兴的，当年，”他一喝多，嘴就把不住门，“我刚见到他的时候，哎……”
姬自牧的一颗心被那声叹息揪紧了。
楚长安费劲儿回想了回想，大着舌头，含混不清地表达着：“我当时第一次见他啊，他就倒在一堆……”
楚长安是个有事没事就爱下凡游历的，碰到那片母月族遗留下的血泥沼泽，纯粹是因为那里从老远看过去，就散发着幽深不化的阴森鬼气，楚大爷脚都没落地，就被这片气息逼得脊背都凉了，他在这里逛了一圈，暗自称奇，心想：“要是这里滋养点什么出来，肯定得是个报复世道的妖魔鬼怪。”
这么想着，妖魔鬼怪就来了。
楚长安在那里多待了一时半刻，浑身从皮到骨凉了个透彻，正想走，就看见那片沼泽边缘，有个白衣长发的男人在往岸边爬。
楚长安当时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第一次有了点替天行道的危机感，差点就要出手把这玩意儿镇压下去，都走到跟前了，楚长安却愣了。
这人周身都带着一股纯净的仙气，身上的白衣从沼泽里淌过却一点没沾上血泥，反而和身边的沼泽像是隔着一层屏障，那人的大手抓着岸边，生生用蛮力往外爬，胳膊上的青筋暴起，但沼泽却似有着一股怨念化成的活力，不放过他一般，流动的泥不断往他身上涌，意图把他拉到最深的底。
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楚长安却跟着心里发紧。
于是烂桃花仙鬼使神差地做了一回好人，抓住了那人颤抖的手，费了好一番法力，才把这人拉上来。
说来也奇了，他身上的白衣一点没有脏，干净得在这片泥地里像是透明的，楚长安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点劲儿，就问他：“这位兄台，这是从哪儿来啊？怎么掉进去的？”
那人抬头看他，俊美的脸上，生了双多情的眼睛，眼里却荒凉，他摇摇头，不说话。
楚长安又问：“那你这是要去哪？你又是干嘛的？”
那人仍是不说话，只摇头。
楚长安：“……那你叫什么？名字你总有吧？”
那人看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得了，是个哑巴。”楚长安自讨没趣，转身就走，打算让他自生自灭去。
刚走两步——
“长俟。”那人忽然出了声，低低地呢喃，像是在陈述一句话，而不是叫出一个名字。
*
姬自牧的大拇指腹摩了摩食指关节，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半晌，他才开口，舌灿生花的妖王第一次干巴巴地道：“他能碰见你，已是幸运了。”
楚长安已经醉醺醺地腾云而起，向身后摆了摆手，无意识地脱口道：“俺，俺也是。”
“主公，醒了。”槐悄在识海传音。
姬自牧敛了敛神，状似不经意地一瞥，瞥到了守在城外的零散几个黑影。
他低笑一声，转身回去。
长俟睡了个绵长的觉，一觉醒来，脑中飞腾的思绪才终于算是平定了，耳畔也没有那好听的少年音说着一点撕心裂肺的甜言蜜语了。
他穿过烛火满墙的大荒殿，一开门，便见槐悄坐在那里。
“仙君醒了，”槐悄看他一眼，先是低下了头，顿了片刻，才抬起头，道：“主公今日在妖都设宴，晚点才会回来。”
长俟蹙眉：“无缘无故，设什么宴？”
说到这里，槐悄又咧开嘴兀自笑了一会儿，才把今天在城门前，楚长安泼妇骂街的架势绘声绘色地跟他讲了一遍，长俟听了觉得热闹，哭笑不得了好一会儿，想了想，才道：“阎王就这么退兵了？”
“对啊，”傻狗道：“鬼兵那么弱，一打就趴，他们打不过，不就跑了。”
长俟垂眸思索，觉得这事简单得有些不正常，正想着，槐悄起了身，“仙君，我……”
长俟抬眸看他。
“我去看看顾娈他们。”槐悄说完，转身就要跑，看起来还挺着急。
长俟皱了皱眉，以为这二人又是出了什么事，也跟着站起来，“我也跟你去看……”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一个温热的掌抓住，长俟转头，见姬自牧站在他下面的台阶上，笑得甜丝丝的，“我刚回来，仙君就要跑吗？”
长俟回头，槐悄已经没了影。
他敛了敛神，看了看天色：“不是设宴吗？这么早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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