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自牧微微回神，转动眼珠，便看见那个铁笼中的女人正慢悠悠地坐起来，她看着长俟，眨巴了两下眼，但眉间全是掩盖不住的倦态，上一次见，还是个颇有神韵的俏小姐，这次，竟像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了。
长俟打量了蕈娘两眼，上次见她，她穿着件粉如桃花的轻纱裳，今天却换了件纯黑的华贵长袍。
并不太衬她。
长俟道：“姑娘安好。”
“哎……我不安好！”蕈娘瘪了瘪嘴，调笑道：“你们这样扰人清梦，叫我怎么安好？你们这次来，又要做什么的？这里可就我一个人了，莫不是，想来劫我？”
姬自牧没说话，抱着臂，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细细打量着她。
长俟默默观察了一下四周，“不是。这次来，是想去一趟十九幻境，姑娘可知怎么走？”
蕈娘愣了愣，“去那里？干什么？”
“上次劫走的那人，据说记忆被存在十九层了。”
蕈娘微微睁大了眼，“是吗？被锁在镜花里了？原来如此……”她看了一眼那俩人，“你们胆子倒是不小，还敢来，不怕被那阎魔抓了吗？”
长俟：“若非必要，实在无意冒犯。还望姑娘告知。”
蕈娘静静看了他二人一会儿，忽然开口，表情转而变得认真严肃，道：“我告诉你了，有什么好处？”
姬自牧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长俟望了望密道口的方向，知道在这里多拖延一会就多一分危险，问道：“姑娘想要什么？”
……
十九幻境的门在铁笼一旁的地面缓慢打开，随之而来的，是拥挤倾泻而出，刺目的白光。
长俟刚要踏入，却被姬自牧一把拦下，妖王大人望了望那道门，回头对长俟一笑，道：“仙君，我先。”
长俟回头，对蕈娘拱了拱手道：“多谢。”
蕈娘不知是被激烈涌出的光晃了眼，还是真的不愿看，此时已经把头别了过去，长俟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清丽，像是夹杂了一点灰败的阴郁。
“不必——二位不要忘了，刚才答应过我什么便好。”
长俟望了望那人的背影，纯黑的华服，死气沉沉的。
他点了点头，跟着姬自牧踏入了那片世界。
一片白光刺目的世界，一面巨镜立在眼前，脚下是镜面碎花，丛丛密密，无生无死，不会凋谢。
两人站在这片失真的幻境中，身后的石门沉闷地闭合。姬自牧往前走着，长俟跟在身后，两人不适地眯了眯眼，仍无法适应着强光遍生的世界。
姬自牧不作停留，手腕一翻，指尖夹了一片金红鳞片，鳞片上沾了一滴偈真的血气，刚想弹指将手中鳞片释放而出，面前的巨镜忽然开始流动，如水一般，其上的画面也开始朦朦胧变换起来。
姬自牧眸光一瞥，忽然顿住了，手边的鳞片都忘了打出，怔怔地立在了原地。
而身后的长俟觉察到他的变化，好奇地望了过去，一时间，也愣住了。
镜面之中，与这位妖界帝君相对而立的，是一个红衣少年。
他有着和姬自牧相同的脸庞，却身穿一身红色劲装，鱼尾辫蓬松柔软，搭在左肩，漂亮又灵动，清爽却美艳动人。
孔涟。
长俟几乎是长吸了一口气，连呼都忘了呼出，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记忆里的少年，忘了动作和言语。
姬自牧也一样。
紧接着，在两人的注视下，那面幻境开始变幻起场景来——
荒郊野外的夜色里，偶有狼群出没的丛中，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疾步行在其中，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紧随着男人的脚步，男人谨慎地环顾着四周，而老婆婆低垂着头，不住地叹气。
两人行至一处偏僻静谧的灌木丛中，那男人把怀中不住啼哭的婴儿放在了地上，而后低头看了一眼，不做停留，转身就要走。
那婴儿像是知道自己要被遗弃一般，爆出一阵凄厉的哭嚎。
身后的老婆婆听了这哭声，猛地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在那孩子面前，骨瘦如柴的手颤巍巍地伸出，却不敢碰他，那人哆哆嗦嗦地呢喃：“可怜的……可怜的孩子啊，你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投胎到我们家来，是……是来这世上受苦的吗……”
那孩子不住地啼哭，哭的撕心裂肺，像是在悲泣自己往后的命运。
那男人回头又看了婴儿一眼，压低声音对老婆婆说道：“娘……快走吧，这山里有狼，现在到处都闹饥荒，实在养不起了……”那男人说不下去，也不敢看孩子，把老婆婆手忙脚乱地扶起来，拉着就往山下走。
那孩子仍然在哭号，男人和老妇越走越远，直到脚步声都消失在天地间，静谧的天地只有那孩子声嘶力竭的嚎啕。
长俟不解地皱了皱眉。
姬自牧告诉过他，这十九幻境，是填补人的遗憾的。
这是哪门子的遗憾？
下一刻，站在幻境外的两人忽然一顿。
浓重夜色里，在婴儿停不了的哭喊中，不远处灌木丛，忽然现出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一头狼。
那头狼在黑雾中一点一点走出，显出了身形，向被人遗弃的婴儿靠近。
尽管知道这只是幻境，并不是真的，长俟还是微微皱起了眉。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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