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沐霖强打着精神忙了一天，回到沧澜院时只觉周身酸软疲惫，晚饭吃着都不香。
待到要休息的时候，宣沐霖看着披散着一头青丝站在他床边的应雨环，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昏睡的那三日，应雨环闭眼休息过吗？
想着，宣沐霖忽然探头，凑近应雨环。
他直盯着那双深邃似极夜的眼睛好一会儿，没有瞧见不眠不休的红血丝，反而瞧出了曾出现过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宣沐霖眉头微蹙，“我定是在哪里见过你。”
应雨环沉默着，眼睛也没眨一下。
宣沐霖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却没有任何头绪，“可我既觉得你面熟，为何却又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话音才落，一直毫无反应的应雨环忽然动了，他侧身转了个方向。
宣沐霖都来不及惊讶，便听见外头值夜的侍者微微抬高的声音响起：“君上，宣长老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此刻正在庭中等候。”
……这么快就来了？宣沐霖的注意力瞬间转移，抬脚去了外屋。
外间值夜的侍者听到宣沐霖肯定的回答，便快步行至庭中，请沉着一张脸的宣濯清进屋。
“夜已深，濯清叔漏夜前来，是有何要事？”宣沐霖随意捡了把椅子坐下，端起手边的白玉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宣濯清的脸色本就不好看，待看到宣沐霖身边如影随形的应雨环，脸就更臭了，“老夫也不废话，嵇竺山……这事，君上打算如何处置？”
“您老大半夜过来，就为了这个？”宣沐霖瞅了瞅应雨环，“这事一开始不就已经商定了吗？”
“商定？”宣濯清冷笑，“君上怕不是也得了癔症，老夫还没有老糊涂，您当场就一口应承下来的事，何来商定？”
宣沐霖一脸无辜，指指应雨环，“我和他商定的。”
宣濯清：“……”十几年了，气死人的这门功夫，您可还是真的一点也没落下。
气归气，宣濯清不曾忘了此行的目的，“嵇竺山是好招惹的么？这么些年过去，老头子我以为你是长进了，可你这臭小子，你怎敢在种事情上犯浑？”
不是……
嫁与娶不过就是换了一个立场，怎么就犯浑了？大家公平‘交易’各取所需，他既没偷，也没抢，这顶多就是有些出格，怎么就犯浑了？
宣沐霖一脸懵。
宣濯清痛心疾首，“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有代价，嵇竺山应家能在无梦泽上稳坐第一，岂是吃素的？早些年不管你如何在外头如何胡来，无幻海都能为你兜着，可你也该知道，面对应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哪怕是雪域也要掂量三分。而你呢，你竟敢把歪脑筋动到了嵇竺山上头，你真当自己命硬，还敢像当年那样在外头胡作非为？”
宣沐霖听完这长长的一段话，算是嗅到些苗头了——
感情您老人家以为，我要借此‘良机’，狠狠驴一把嵇竺山？
宣沐霖嘴角抽了抽，那可真是‘高看’我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宣濯清苦口婆心半天，没得到自家侄子兼君上的半点肯定不说，对方竟然还露出那种嫌弃的表情。
宣濯清差点当场心梗。
宣沐霖凉凉道：“我只是没想到，我在您老人家心中的形象，竟如此不堪……”
宣濯清心说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到大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兴许天塌下来都能面不改色，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想是这么想，但宣濯清没这么说。如今不比当年，他总得顾及一些宣沐霖身为灵主的颜面。
“难道你真打算嫁给他？”宣濯清意有所指，看了一眼宣沐霖身旁的应雨环。
“我以为，这件事我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
宣沐霖这话等同于默认，宣濯清打量他面上神色，竟看不出有丝毫玩笑之意。
先前是担心侄子胡作非为，招惹嵇竺山后患无穷；现在又担心侄儿断袖，他老宣家就此绝后……
宣濯清的老脸皱成了一朵菊花。
宣沐霖没有顾及老人家的心情，“这虽只是一桩没有感情的形婚，但世人眼中，将来嵇竺山与无幻海便是一体。无幻海如今于四大家族之中渐渐式微，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蚀心草喜热惧水，本是生于毒瘴弥漫的荒野沼泽，可它却在远离陆地的无幻海泛滥成灾。”
“等着瞧吧，无幻海与嵇竺山结亲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无梦泽各个家族之间的形势必然有变。”
“……无论是谁，他既做得出，我势必会让他付出代价。”
宣濯清沉默了，然而耷拉的眼皮下，那双眼睛里，尽是波涛翻涌。
无幻海的处境，他不是不清楚，他只是没想到……不，他岂止是没想到，他是老眼昏花，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侄子！
明明生着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内里却是个能搅翻天的主——
这样带着眼色的观念，其实一直在心中根深蒂固。
哪怕他的侄儿为了无幻海，收敛性子日日勤政。哪怕他的侄儿请动海神，稳固了无幻海岌岌可危的局面。
复杂的情绪夹裹着愧疚，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宣濯清心中艰涩，喉头发紧，“无幻海尚未到那般境地，你……何至于对自己这样狠？我有愧于你父亲的嘱托，这些年，我……”
宣沐霖赶忙抬起手打住，“求您，别用这种表情和语气跟我说话，我瘆得慌。”
宣濯清：“……”一把年纪了，我怎么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跳起来打人呢？
宣沐霖正色道：“旁的无需多言，无幻海与嵇竺山结亲之事，我意已决。我并非不知，嵇竺山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无幻海提亲，其中必有猫腻，也不是不知，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有代价。”
宣沐霖说到这儿，表情有些无奈，“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我心中预想过的，这是我个人的选择，不是你们臆想中的自我牺牲。所以，您老千万别再露出那种表情。应家少主除了与我一样同为男儿，有哪样是不好的？我甚至觉得自己赚了。可你们怎的一个个的，活像是我要嫁去给人守寡似的……”
“君上慎言。”宣濯清被宣沐霖的嘴炮轰得脑门上直突突，他心情极为复杂地瞅了一眼应雨环，“这应家少主……”
见宣濯清不再揪着结亲之事不放，宣沐霖顺势道：“他这情况您老也看到了，我们无幻海虽与陆地隔着一大片海域，却不是完全与世隔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能让嵇竺山的少主在无幻海出现任何闪失……”
“……所以，我决定亲自将他送回嵇竺山。”
宣濯清到底是没抗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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