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霆太子斗酒慰皓月 霜公主施威审流云
上回书说到，皓月提着一壶冷酒，正奔院西边高处的凉亭去，却恍惚见着亭中仿佛坐着一人，心中正在奇怪，忽听背后有人喝到：“甚么人？！”
皓月一惊，后头去看时，正见着其芳提着刀气势汹汹地冲来。见着是皓月，方堪堪刹住脚步，迟疑片刻，拱手行了一礼，问道：“这深更半夜的，圣巫女怎么往这儿来了？”
皓月见着其芳，便已知亭中之人定是霁霆，于是轻轻一笑，道：“怎的？只许你家殿下趁着夜色赏月独酌，还不准我来凑凑热闹了？”
亭中的霁霆已听着这边的动静，起身看了看，叫道：“其芳，不妨事，既然巧遇着圣巫女，我便与她共饮两杯罢。”
其芳听说，答了声是，撤了两步，候在一旁，皓月便莞尔一笑，转身朝亭子去了。
及至亭中，霁霆给皓月请了座，便问道：“已是四更天了，圣巫女帮锦大姐姐赐福助产，又收了彤儿为徒，忙了许久，却不回房歇着，怎么还有兴致出来吃酒？”
皓月低头瞧了瞧亭中的石桌，见盘中摆着一只酒壶、两只酒盅，便也不答霁霆的话，只反问道：“殿下摆着两只杯子，四下却又无旁人，莫不是举杯邀明月吗？”
霁霆听言笑笑，摇头道：“我叫鹿鸣取酒，庄里的管事自然想不到我有独酌的心思，便好歹送了两只来。我也懒怠分辩，只叫其芳都端了来，如今一看，倒是天意要叫圣巫女同我一同吃两杯呢。”
皓月笑道：“殿下不必如此见外，一口一个圣巫女的，唤我皓月便是了。”
霁霆抬眼瞧了瞧他，思忖片刻，道：“若如此，你也唤我霁霆便可。”
皓月想了一想，笑而不语，只伸手拾起那只空的酒杯，提起自己带来的酒瓶，斟了一杯，朝霁霆敬了一敬，便仰脖吃下。
霁霆少不得也端起酒杯，回了他的敬，将酒饮尽。
而后二人一同放下杯子，各自斟满，又纷纷扭头朝那天上的圆月望去，不觉都轻轻喟叹一声，半晌无言。
静默许久，霁霆转头望了望皓月，踌躇片刻，问道：“收徒一事可有甚么不顺遂的？”
皓月摇了摇头，道：“彤儿生得健康漂亮，锦大姑娘也极为客气，我赠了彤儿施了咒法的金锁，诸事妥当，没甚么不顺遂的。”
霁霆道：“可我瞧着你怎么仿佛有些愁容？”
皓月淡淡一笑，没有答言，反问道：“殿下又为何一人在此独酌呢？莫非……是因小墨的事在烦心？”
霁霆垂眼看了看酒杯，闷声答道：“昨夜之事你都知道，我也没甚么可瞒你的。我对蓝兄确实有些情愫，可蓝兄说的也对，我终究是要娶玉笛为后的，这些情愫本就不该生出。”
“殿下……”皓月咬了咬唇，犹豫良久，还是问道，“殿下是把小墨当做女孩儿了，还是……殿下果真有龙阳之好呢？”
霁霆眉心一动，半晌没有答言，端起酒杯，又吃了一盅，深叹了一口气，垂头道：“问这话也没意思，不拘我是一时兴起、只中意他一个，又或我果真我不近女色而好男色，终究没甚么不同。称帝立后是我自小生下来便命定的事，我生在阳家，受百姓所养，自该为百姓生、为百姓死，不该有甚么自个儿的爱恨恶欲的。”
皓月听霁霆此言，心中更觉伤怀，鼻头也有些泛酸，忙吃了一杯酒掩饰，然后轻叹一声，说：“我想小墨也必定懂得殿下的苦衷才会如此，殿下既然心中想得明白，又何必还在此神伤呢？”
“明白是明白，神伤是神伤。”霁霆苦笑一声，抬眼看着皓月，问道：“我知道修阴家巫术者最懂天地自然道理，你而今已臻大成，必然也是看得豁达通透的，今日却不也是一样在此黯然独酌吗？”
皓月又被霁霆这话戳中心事，不免更加动容，想了一想，道：“我自生下来便长在师父身边，谷里的师叔师姐妹们个个都纵我、让我、也怕我，我视师父如父母，可是……”
“可是大祭司终究不是你的生母，”霁霆笑了笑，“我当是为甚么，原来你是因锦大姐姐与彤儿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这我倒不免要劝你一句——你那位亲娘我前两日刚刚见过，不怕你恼，她实在不成体统，你倒不如只当自己没这个生母，直把你师父当亲娘便是了。”
皓月无奈道：“道理我自然明白，只是我也想，若我不是圣巫女呢？若我娘不是甚么青楼**呢？若我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我这一生又是如何呢？”
霁霆心中一动，未料皓月竟有和他一般的心思，沉默许久，方开口道：“你说这话我也想过，可你细想想，我生在阳家，你生在阴家，还没落地之时，便以那天演推算之法，料定了将来的一生。纵使有些事情求而不得，可至少已是衣食不愁，饱暖无虞。你只想着心中不能为之事，便盼着在寻常百姓家，可寻常百姓家又有多少烦恼？人人皆觉着自己苦，皆盼着要当旁人，可旁人又有那个不苦、那个不羡慕另个旁人？”
皓月眼皮一跳，脸上不免浮起笑容，端起酒杯道：“殿下这话说得十分明白，不光是解了我心中的惑，想必连自己也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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