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澹台入明悠悠醒转，窗帘缝里偷跑进来一线光亮，顺着看过去，直打到蒋岫被子上。蒋岫手脚大开，誓要占满整张床一样都露在外头，歪着脑袋，还睡得香喷喷的。澹台入明摇摇头，亏他还没醒，不过也不着急，于是自己放轻了手脚，先一步去洗漱。他怕扰了蒋岫，水流特特不敢开大。刷牙倒没什么，至少多等一会儿还能盛满杯子，洗脸倒不太方便。他在卫生间顺带着把衣服也换了，出来看看时间，已经十五分钟过去，床上那个还没有醒的意思。澹台入明没办法，叫了几句蒋岫，也不敢喊太大声，果然无用。
他依旧轻手轻脚过去，坐到他身边，蒋岫或许能感受到席梦思向某一侧陷下去些，咂吧咂吧嘴翻了个身，朝着澹台入明，眼睛闭得和猪一样死。“起床！”澹台入明声音提高了点，伸手哄孩子似地在被子上拍了两下。好歹是有了点效果，蒋岫半梦半醒间听着了半句：“嗯……几点了？”澹台入明和他开玩笑，看看是不是真醒了：“九点！”下一秒，蒋岫连滚带爬跳了起来：“妈呀！”顶着一头乱发，忙伸手去抓床头的衣服往自己头上套。“慢点，没那么晚。”澹台入明看不过，给他指指时间，“待会儿下楼去吃个早餐，八点半左右得在大厅集合。”蒋岫忙里偷闲冲他嘿嘿笑一笑，一头扎进卫生间，哗啦哗啦水声浩荡，澹台入明在外头收拾背包，实在是听不下去，伸着头冲卫生间喊：“浪打浪的，干什么呢？”蒋岫冒个头出来，一脸水淋淋的：“刷牙洗脸啊！”当着他的面就拿一条毛巾往脸擦擦，向身后毛巾架子上一扔挂住了，闪身出来就开始宽衣解带。澹台入明自己是不习惯当着人面换衣服的，也不惯看别人在自己面前脱脱换换，便背了过去只顾点数文件，得了空凭空问一声：“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都像隔着层衣料：“我没什么要带的啊。”澹台入明听蒋岫这样回答，想必是什么准备也没的了，他也没抱太多指望，自己抽出几张纸和一支笔压在蒋岫包底下。蒋岫从衣服里套出脑袋来，恰好看见：“你给我这个干嘛？自个儿留着吧。”“万一听见个什么得记下来，你也不至于纸笔都没有。”蒋岫满不在乎地笑笑，掸掸衣服：“行啦，转过来吧，我换好了。”澹台入明双手拿着一沓纸，在桌上顿一顿：“谁要避着你了？”说着还是把东西一一放进包里，拉上拉链。一回头，蒋岫与他擦肩而过，走到身后窗边拉开了窗帘，对着边上的镜子照了一番。他今天换上的是一件白底的衬衣，上面落着团团缕缕的深藏青，像洇开的墨。蒋岫左看看右看看，啧啧啧地理理领子点点头，暗道一声真体面，回头目光跟着阳光中徐徐飞舞的细尘，触到澹台入明身上，浅蓝扎染上没有什么图画，只有一簇一簇的白，间或更浅的青碧色。蒋岫看了就情不自禁要上手，明明处处都是整齐的，还要徒劳地替他平一下，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门，一直到餐厅里，路上时不时有人侧目。
餐厅里头人不多，但一眼望去也坐得挺紧凑。澹台入明找了个偏一些的位置，但清静不少。取餐区的桌上一排一排都盖着刺绣精致的桌布，一块摆着布菲炉，盛着各色粥品、粉面、饭食；一块列着蒸笼，热气腾腾，简单的白面馒头到说不上来名字的小点心都一一具备；再一块放着多层托盘，各类面包蛋糕，由大到小自下而上码得整整齐齐；另有一边饮品区，依旧琳琅满目。蒋岫回到桌上时，见澹台入明已经在等自己了，面前的盘子里一碗牡蛎粥，配着三个小烧麦，便道：“也不多吃点。”澹台入明吹一吹粥，喝得没有一丝声音，放下勺来说：“早上没什么胃口。”难怪他这么瘦，再减一点儿就近乎伶俜了。澹台入明虽然吃得没有声息，但因为量少、又有条不紊，很早就搁下筷勺等起来。蒋岫不便让他久坐，呼啦几下也吃完了，擦擦嘴，澹台入明本来在翻看那一沓资料，忽听得对面息了动静：“怎么这么快？”蒋岫只道走吧，澹台入明摇摇头：“下回别这样了，吃太快对胃不好。”蒋岫连连称是，把一个嗝憋在肚子里，二人起身去了大厅。蒋岫悄悄碰碰旁边的人：“澹台澹台。”
“你说。”
“咱们俩住这儿，集合也在这儿，那其他来参加活动的人，是不是也住这里啊？”“是啊。”蒋岫顿时紧张起来，迎面走过来几个人，他背过来悄悄问澹台入明：“那你……认识那些人吗？”“都是同行，有什么认识不认识的。”澹台入明有些见怪不怪，“就算是不认识，也总听过，或是在哪儿看过。”蒋岫用眼神示意澹台入明看看走过去的几人：“我看他们挺像画画的。”澹台入明好笑道：“你再看谁都像。”“那倒不是！”蒋岫振振有词起来，“任谁也没澹台老师这样的气派啊。”澹台入明的笑掩都掩不住：“你可就吹吧！其实谁和谁也没什么分别，都是人罢了。要都和你这样，看着个面善的就说气派，那往美院里走一圈，看见食堂打饭的阿姨，给你打一勺菜的动作都仙风道骨。”蒋岫听了一愣，回过味儿来，乐不可支，笑得肚子都要疼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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