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你要的是我的命，你可以拿去。”男子瞟了一眼抵在胸口的锋光如水的利刃，望向面前素衣装扮的少女，跳动的烛焰斑驳的光影衬着男子夜色长衣。
他微笑地望着她，仿若十年前，玲珑雪白的纱衣上下无尽的落雪乱舞如夏夜漫天的萤火虫。
“我不要你的命。”嫣红的唇轻轻一抿，却似孩子般的嬉闹。
他微微眯起眼，过往的日子里，她的身姿盈盈如雪翼的蝶翩舞天际。
“那么，你是想……”
“放我走。”持剑的手只一抖，抖落满屋寒光点点，直映亮他深沉无波的瞳。她知道，若无他的首肯，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依然在他掌中。
他忍不住轻笑数声，脑海中刹那掠过那一夜她流光溢彩的大红嫁衣缀着清泪斑斑。
“好，”许久，他敛容沉声道，“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成全你。”
少女收剑，抽身步向门外，离开时忍不住回首一瞥，他依旧风轻云淡地斟了一盏清酒，盏中洌洌酒香在眉间眼底弥漫。
他……真的就这样放她走了？
事情太过顺利，她不禁茫然若失，离开了这座居留了十年的城，又该何去何从？
（二）
人道是瑞雪兆丰年，铺天盖地的雪花直扑向地面，地面已经积了没膝深的雪毯。
这种天气一般人都不会出门，寂静空旷的原野上偏偏传来极富节奏感的达达蹄声，又不十分急躁，不像是在赶路倒像是刻意访雪一般。
原本被雪覆盖了的地面微微动了动，露出一团杂草般乱蓬蓬的毛发。
马上骑者轻勒缰绳，目光斜斜地垂向地面蠕动的挂满冰晶的杂草下一张向上探询的小脸，惨白的面孔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黯然无光。
是冻僵了吧？
他俯身伸手一抄，冰冷僵直的小身体稳稳落上马背。
他一眼瞟到雪白的纱衣浸染的殷红血迹，还来不及细想，一把利刃自下而上直逼面门，锋光清寒如水波流动。他略略偏过头，左颊边一缕发丝冉冉飘落，而持剑的一双小手已落入他的掌中。
好剑！他不禁暗暗赞叹，目不转睛地盯着柔软坚韧的剑身。难怪刚刚提人上马时觉得手中的重量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只是她是怎么把剑藏在身上而不为他所发觉的呢？
他再度审视孩子身上的血迹，自肩至踝一条长长的红带蜿蜒，略一思忖，答案已在心中。短剑紧贴着身体，借着宽大的衣服的掩饰，以致剑刃割伤了自己的肌肤，她就是用这样的方式瞒过了一向谨慎的他的耳目。
他，十二岁行走江湖，十五岁名满天下，更在一年前建立一座属于自己的城池，现年仅十七岁的他遇过的刺客、寻仇者难以计数，这一次，竟险些着了一个幼龄女童的道儿。
他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自嘲地勾起一抹冷漠的笑，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你要生还是要死呢，小东西？”
意外地，竟没有听到哀哭或是求饶的声音。
他将目光移至她娇小的面容，讶异地发现她微闭双目，凛冽的空气中飘荡着均匀的呼吸声——她竟是睡着了！
也难怪，为了行刺，幼小的孩子不知已在雪中冻了多久，此刻躺在他温暖的怀抱，无异于从天而降一张舒适的床。
他忍俊不禁地低笑，策马向城疾驰而去。
“小东西，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三）
纵十年时光，没有磨灭她心中一丝一毫深刻的仇恨。
十年前，年幼无知的她为报仇莽撞地向云城城主凌少知刺出了令她悔恨终生的一剑，代价是十年来他的无尽宠溺无限包容。
他教她琴棋书画，教她诗词歌赋，他甚至教她绝世武功，好像从来没有把她随时可能刺杀他的事放在心上。而她，因为清楚自己的功力还差得很远很远，一直也没有再次贸然出手，只是暗自多加磨砺，找寻时机。
他日日在她的耳边提醒：“不要出城，外面很乱。”只是，她不曾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谁会听从自己的仇人的劝告？她相信他只是想把她永远囚禁在他一手创建的牢笼里。
很多时候，她一个人闯出城去，几天几夜不回来，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她，无论多远多偏僻的地方。
譬如这天，她与在外结交的江洋大盗大闹一场武林盛筵遭到数十名高手围攻，节节败退之际，他黑色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挡住了足以致命的一击。
他本欲赴宴，只因故姗姗来迟，生生令她受了惊吓。
面对整个武林的质疑，他只轻描淡写地将她纳入羽翼之下：
“内子胡闹，望各位英雄海涵。”
一句话，解了燃眉之急，掀起武林中轩然大波，她，成了云城城主夫人。
云城，那是多少武林人士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她随他回城，本以为必遭重责，却只听到耳边关切的声音：“不要出城，我不放心。”
一瞬，她的心浮浮沉沉。
不该是这样的，他是她的仇人，她竟受他呵护至此！
“为什么……”她干涩的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慌乱的目光不停地在自己脚前扫来扫去。
他笑，不忍看她矛盾挣扎的痛苦：“小东西，别傻了。我只是不放心你那把家传宝剑落入他人手中。”
她怔住，迷惘地望向他那极具说服力的深邃黑瞳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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